开门后,只见丝萝俯卧在床,下半身血迹斑斑,好似受了杖刑。
宁英才与我对视一眼,上前掀起丝萝的小衣,看了一眼。
她踱回我身边,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虽小,难掩震撼:「伤是真的,应该是把伤人的道具用在了自己身上。」
萧珏站在床边,眼眸低垂,语调沉痛:「殿下已非孩童,怎可如此轻贱人命?她尽心尽力照料你十数载,便只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床上的丝萝单薄得如一只冬日的残雀,她睁开泪眼,口中咳出一口血:「萧公子莫怪公主,不是公主,是我,是我犯了错。」
我双臂叠抱,泰然自若地看着这出戏。
萧珏咬紧了牙齿,一把撸起丝萝的一只袖子,她的长袖之下,掩着一条满是伤痕的手臂。鞭痕新旧交叠,触目惊心。
他朝我讥讽道:「都说殿下心慈面软,可谁知殿下的贴身侍女饱受凌虐,如同身处炼狱之中?」
丝萝潜心埋藏了多年的伏笔,在此刻响了。
我也终于明白了,前世我临死之际,城墙之上的萧珏为何对丝萝说出了那两个字——别怕。
原来,他早已视我为洪水猛兽,梦魇阎罗。
我却格外平静。
「看来你很是替她不平。可你别忘了,她是我的婢女,我待她如何,你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置喙。」
萧珏怒极反笑:「于是,便要眼睁睁看着殿下将她折磨致死吗?」
我摇头,吟吟一笑:「于是,我愿替你二人赐婚,你从此便是她的丈夫了,想怎么护着她都可以。萧公子既心疼丝萝,便娶她回家心疼吧。」
我话音刚落,萧珏托起丝萝胳膊的手骤然一滑,他整个人如同枯枝干一般僵硬,往日那双不露城府的双眸此刻被怔愣填满。
丝萝的眼中,则席卷着狂喜的神采。
对她来说,此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17
「怎么,你不愿娶?」见萧珏迟迟不答,我偏了偏头追问,「难道你二人并无男女之情,是我会错了意?近日有宫女来报,常见你与丝萝月下柳前私会,喁喁私语,好不亲昵。如今何不趁此良机,两全心愿?」
丝萝被降职之后,反对她的声音顿时迸发,在我的默许之下,早就不满的宫女们开始添油加醋起来。
不管她们说得多离奇,我都一概发赏钱。
后来,传言指向了萧珏。
有人说他二人暗通款曲,早已私通,最妙的是,有人说他二人合谋造反,殊不知这胡言乱语却恰恰命中,成了谶言。
我正好趁传言喧嚣之际,顺应天时地利,把丝萝送出宫去。
可是萧珏似乎不大情愿。
他低着头,目光沉沉,半刻钟后,他定了定神,刚想说什么,衣袖却被丝萝猛然一扯。
「萧公子,救救我。公主不肯要我,若你也不肯,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萧珏尚未说出的话被塞回了喉咙里,他还是冲她微微颔首。
我拊掌三次,大笑道:「好,两个都曾是我座下的,近水楼台,郎情妾意,这美事自然由我操办。
「只是不能委屈了丝萝,她虽父母早亡,但尚有一门亲戚在人世。我未卜先知,早把此人请进宫来了。丝萝,你便和故人叙叙旧,如何?」
此时,宁英才领来了一个佝偻的老者。
丝萝面露惘然。
老者先开口:「麦花,我是你堂叔,你不记得了?」
丝萝入宫前的名字叫李麦花,她显然也对本名感到十分陌生。
我含笑望着她:「丝萝,你堂叔小时候最是疼你了。」
丝萝如梦初醒般哀哭一声:「堂叔!麦花找得你好苦!未承想这些年没见,你已苍老成这副模样了。可麦花一看见你腮边的这颗痣便什么都想起来了,竟真是你!」
她又抽噎着向我颔首:「多谢公主。自从我父母走后,我就再也联络不上本家了,若非公主庇佑,不知又要受多久骨肉分离之苦。」
我的笑意冷了下来:「你再仔细看看,他真是你堂叔吗?」
丝萝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脸上的桃花之色也忽然阴沉,怨毒的眼神幽幽地望着我。
萧珏也淡声道:「难道是此人冒名顶替,别有用心?殿下,丝萝与亲人分离多年,就算认亲心切,看错了人,也是情理中事。」
有萧珏帮腔,丝萝的语气也顺势变得委屈苦涩:「奴婢的妹妹去了,爹娘也去了,公主说奴婢尚有一个亲人在世,却不知这对奴婢来说是多大的奢望,故而想也没想就认了下来。殿下纵使不信我,又何必费事找个不相干的人来羞辱我,使我空欢喜一场呢。」
「不相干的人!」那老者发出一声低吼,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丝萝吓了一跳,柔弱地半倚在萧珏身上:「公主,快请此人出去吧。」
我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个不相干的人,是你爹。」
丝萝很镇定:「这不可能,奴婢的爹娘早就死在了洪水之中。」
「那年洪水,你爹娘被冲散了,你爹没死,跟着流民一块儿上京了,还托人往宫里给你送了几封信,却不知你是没收到,还是没放心上。」
那老者向我深深福身:「贵人,此人形貌上虽是我女儿,可内里的魂魄却好似换了一个人。草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我的麦花自小最疼爱她的妹妹麦穗,怎会明知麦穗快死了,也不肯回家看她最后一眼呢?」
我纳罕道:「这不肯出宫照料妹妹还可以说是忠心护主,可为何会连自己的亲爹都认不出来呢?难道真是民间传说的——借尸还魂?」
这四个字一出,丝萝顿时面无人色,只有一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