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眼前出现一双祥云纹路的靴子,她一抬头,就撞进了谢君峣那双深若沉水的眸子。</p>
陆明珠一下愣了神,看见他那阴沉的脸色,她便知道,方才她与裴瑜说的话,他都听见了。</p>
还未等她开口,便听谢君峣冷冷道:“重启祭坛要以三千百姓祭天,陛下杀孽如此深重,真不怕天谴吗?”</p>
这竟是在诅咒她遭天谴了?</p>
陆明珠收紧五指,凄凉一笑:“来人,将国师带下去,软禁未央宫,任何人不能相见!”</p>
重启祭坛,要么生祭三千百姓,要么用她的帝王之血献祭。</p>
无论是哪一种方法,都是昭国一场大灾,她绝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p>
未央宫,谢君峣已经被软禁一天了。</p>
他抬眼,便看见天边明月高挂,逐渐变圆。</p>
他的眼眶骤然变得血红,一把将案前的东西掀翻,整个人变得无比狂躁。</p>
殿外,陆明珠听着门内谢君峣痛苦至极声响,终究还是挥了挥手:“将人带进去吧。”</p>
那九十九个死囚进了殿,殿门又沉沉关上。</p>
陆明珠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殿中立时响起的惨叫声好似鞭子一般抽打在她心上。</p>
第八章伽蓝诅咒</p>
一刹那,心如刀割。</p>
陆明珠的手在衣袖中发抖,每一次月圆都是一场比死还难的煎熬。</p>
翩然大雪中,她脱掉外袍,跪在明月之下。</p>
喃喃哀道:“母君,儿臣不孝,没有听母后之言与国师保持距离,才让上天降下如此恶咒。”</p>
伽蓝恶咒,每逢月圆,必须得以九十九人命才能暂时安抚,要想解除只能重启祭坛。</p>
三年,死的人已经太多了,该结束了。</p>
陆明珠在门外站了许久,眉间染了一层寒霜,直到身后大殿没有了一丝声响。</p>
她才不忍地闭上双眼:“将国师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换身干净衣袍,解除国师的禁足。”</p>
裴瑜抱拳:“是。”</p>
陆明珠顿了顿,又道:“明日皇城之东,开祭坛,将一切都准备好。”</p>
裴瑜犹豫了一瞬:“陛下万金之躯,还是不要涉险,臣可以再调三千死囚来生祭!”</p>
陆明珠摆了摆手,沉重叹息了一声:“这些年,死的人还不够多吗?”</p>
她是大昭的帝王,哪怕死的是死囚,却也是大昭的百姓。</p>
即是她的错,就该她来还。</p>
陆明珠转身,深深看了一眼大开的殿门。</p>
里面,谢君峣一身是血倒在地上,殿中又是尸堆成山。</p>
曾经那个君子谦谦,丰神如玉的少年郎,因为她的缘故变成了如今模样。</p>
如果他们只是平民,是不是就不用管这天下,是不是就可以携手同行?</p>
罢了,罪孽都由她来背负,而他还能做一个干净清明的国师。</p>
陆明珠收回眼神,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p>
……</p>
昏睡了一夜,谢君峣再醒过来,侍从云年就守在他身边。</p>
“国师,昨日宫中又抬出去了九十九具尸体。”</p>
谢君峣五指收紧,心中痛惜,又是九十九条人命。</p>
他叹息一声:“陛下她,从前不是这样的。”</p>
是那把皇帝的座椅让她变的。</p>
让她变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他的小姑娘。</p>
谢君峣神色凝重,沉吟良久,终于从怀中摸出虎符交给云年:“拿着虎符,去东郊大营调兵,传书信王,三日后兵谏皇城。”</p>
天寒大雪,皇城之东。</p>
祭坛已经全然从河底显露出来,祭礼也已经准备好。</p>
陆明珠走进皇室宗祠,里面香烛成排,正中供奉着昭国历代女君的牌位。</p>
昭昭帝德,烈烈先祖,说不定今日之后她就会成为这其中之一。</p>
陆明珠跪在青石砖地上,语气沉痛:“诸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陆明珠百拜。今日如此,百般错处都在孤。”</p>
“若知女帝倾恋国师会让国师嗜杀入魔,孤当初万不该接这女帝之位,以致如今百姓受难,灾降大昭,皆是孤之罪,自该由孤亲手了结……”</p>
是她辜负了母君嘱托,辜负了众臣所望,更辜负了百姓所期。</p>
做君王,她罪孽昭彰,无颜面见先祖,可做陆明珠,她却百恋无悔。</p>
“孤以大昭天子之名告罪于天,愿以帝王之血魂诏六神,望诸位列祖列宗护佑,收回神怒,以灭国师伽蓝诅咒!”</p>
陆明珠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宗祠烛火摇曳,她眼中映衬着火光。</p>
若今祖宗有灵,望成她所愿。</p>
成,是身死无憾。败,是得偿所愿。</p>
踏出宗祠的那一刻,陆明珠眼中静若枯井:“摆驾回宫,封闭帝宫,传诏百官,孤,重病歇朝。”</p>
裴瑜看着她,胸中悲切,在她跟前跪下:“陛下三思,现在后悔,一切还来得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