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跃上树梢,晨雾散了些,街角豆腐铺并未开门,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
沈宁提了水给谢君珩洗手。
豆腐铺不大,后面没有院子,为了方便,沈宁通常会从别处打些水放在铺子里备用。
谢君珩坐在她平日歇息用的木桩上,木桩太矮,他坐得有些憋屈,但气场太强,整个铺子都显得逼仄起来。
他向来是养尊处优的,沈宁不敢让他自己动手,打湿帕子帮他擦去手上的血污。
谢君珩手上的血不多,擦掉以后只有拇指处有一条细长的伤口,伤口并未流血,再晚一会儿估计就结痂了.
沈宁不由地打量其他地方,但屋里光线不明,血色和夜行衣完全融为一体,根本瞧不出异样,沈宁只能问:“伤在何处?我没找到。”
“就这儿,你不是都看见了?”
“……”
谢君珩一脸坦然,沈宁看看他,再看看那条还没有拇指长的伤口,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就不该多管闲事。
谢君珩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把铺子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问:“怎么不买个大一点儿的铺子?”
这铺子不仅小,地段也不是多好,实在入不了谢君珩的眼。
“我没那么多钱。”
铺子里没有药,那伤口也不用包扎,沈宁随口答着帮谢君珩擦干手。
谢君珩皱眉:“怎么会没钱?”
他对她向来大方,后来她费尽心思哄他开心,他送了不少好东西,随便一样当出去也能换个上百两,这样的铺子能买数十间。
谢君珩以为沈宁是财不外露,没想到她竟然没钱,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
沈宁低声说:“老鸨管得很严,楼里姑娘得的打赏要被抽走八成,我被卖进来时只值五两,却要花三千两赎身,去官府脱籍需要银钱打点,从瀚京到祁州,一路吃住也要花钱,到祁州时,我身上只剩了不到二十两银子,那场大病又花去近半。”
病好后,沈宁花了一两银子买下这个铺子,刚回本,她就嫁给了周鸿远,这大半年来,家里的花销都是她在出,豆腐铺赚的钱根本不够用,连她手里那点儿老本都搭进去不少。
她确实没什么钱了。
谢君珩没了声音,看着沈宁的眸子漆黑如墨。
沈宁失踪后,他第一时间把花楼翻了个底儿朝天,那老鸨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一口咬定是沈宁以死相逼才给赎身的。
他的心思都放在把人找回来这上面,根本没有想到她会问沈宁要这样高的赎金。
难怪那个时候沈宁每次见他都拐着弯儿地问他要赏,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若非如此,她根本攒不够赎身的钱。
晨雾散去,从门缝透进来的光越发的亮,那道光擦着谢君珩的脸颊照出后面斑驳的墙体,谢君珩的神情反而越发晦暗不明,良久他问:“所以是为什么呢?”
之前谢君珩一直觉得沈宁是为了钱。
因为有钱,她才敢嫁给周鸿远这样的穷书生过日子。
哪怕她的脸和手都饱经沧桑,他也觉得她有恃无恐。
可现在她说她没钱。
她做了那么多,不惜得罪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险些死掉。
她图什么?
沈宁握紧拳头,某些血腥可怖的画面汹涌而来,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
沈宁吓得蹭的一下站起来,玉竹在门外喊:“周家娘子,你在吗?我家夫人想买你的豆腐。”
沈宁从回忆中抽离,低低道:“有人来了,你能不能躲一下?”
说出来的话带着很明显的鼻音,谢君珩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屈尊降贵躲到摆豆腐的案下。
“来了。”
沈宁应着飞快整理了下仪容,打开铺子。
她的眼眶红得厉害,眸底水光浮动,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玉竹愕然:“发生什么事了,娘子怎么哭了?”
“没有,有东西掉眼睛里了,夫人喜欢吃嫩豆腐还是老豆腐?”
沈宁转移话题,玉竹见她语气轻快倒也没有多想,回到正题:“夫人不爱吃豆腐,但家里酒楼需要,娘子以后做完豆腐直接送到酒楼便是,不管多少酒楼都要。”
沈宁被这个好消息砸得有点懵,回过神来连声应好。
谢君珩那点儿伤根本算不上伤,沈宁不想跟他独处,直接跟玉竹去酒楼送豆腐。
沈宁一走,谢君珩也回了赁的小院,白亦立刻上前汇报:“尸体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张州府并未发觉异样。”
谢君珩毫不在意,把自己贴身的玉佩交给白亦:“给京里传信,好好查一查两年前花楼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谢君珩觉得一定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不然沈宁刚刚为什么要哭?
沈宁把豆腐送到酒楼,又去了吴家向吴芳妍道谢。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李记的点心?”
吴芳妍问完迫不及待地吃了块点心,明明已经身怀六甲,她却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沈宁笑了笑:“昨日宴上见你似乎喜欢吃甜食,就顺道买了一点儿。”
最近豆腐铺生意差,吴家酒楼的订单简直是雪中送炭,沈宁当然要好好感谢一番。
吴芳妍越发喜欢沈宁,拉着她的手说:“再过几日是我爹的四十大寿,我已让玉竹送了请帖去你家,到时你早些来陪我。”
“好。”
吴芳妍非要留沈宁吃午饭,沈宁推辞不过,只能留下。
吃完饭,还是玉竹坐马车送沈宁回家。
沈宁记着昨日发生的事,依旧让马车在巷口停下,一掀帘,就看到周鸿远站在门口遥遥望着她。
距离太远,沈宁看不清周鸿远脸上的表情,但莫名的,她觉得那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
“周郎君出来迎娘子了,他对娘子可真好呀。”
玉竹羡慕地说了一句,沈宁没接话,道了谢朝周鸿远走去。
距离近了,沈宁看到周鸿远神情温柔,与平常无异。
沈宁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了,她赶走心头的不适,主动开口:“夫君怎么在这里?”
周鸿远没有回应,目光追着马车而去。
沈宁连忙解释:“吴家酒楼订了我的豆腐,我送完豆腐去跟吴姐姐道谢,吴姐姐留我用了饭才派马车送我回来。”
周鸿远笑着揽住沈宁的肩膀:“我只是看眉娘没有回家吃午饭,所以有些担心,眉娘解释这么多做什么,你我是夫妻,我难道还不相信你么?”
沈宁默默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