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沉默寡言从没让涂筱柠的热情退却。</p>
家里的所有事情都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p>
纪昱恒想着，侧身埋进枕头里。</p>
他的思绪四处飞散，一夜未眠。</p>
第二天天际泛白时，纪昱恒起身去接了涂母。</p>
按照惯例，牺牲的消防员要举行送别仪式。</p>
涂母要去消防队里，拿回涂筱柠的骨灰。</p>
纪昱恒站在门口，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p>
此时，门从里面打开，</p>
涂母身形佝偻的走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桶保温盒。</p>
两人相顾无言。</p>
纪昱恒往日那些安慰家属的话就卡在嘴边，咽不下也说不出。</p>
他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扶着涂母上车。</p>
一直到队里，他们都缄默不语。</p>
进门，纪昱恒就看着队友们都穿着火焰蓝的正装队列在操场上，满脸的悲伤和肃穆。</p>
这时，国歌响起，沈漾手捧盖着国旗的骨灰盒走向他们。</p>
涂母泪如雨下，她原本佝偻的身体更加蜷缩，整个上半身都缩成一团。</p>
人生的苦仿佛全部压在了这个老人身上，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接过相同的盒子。</p>
十年前她失去了丈夫，十年后同样的原因，她失去了女儿。</p>
纪昱恒红着眼接过盒子，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不停用手抚摸。</p>
“请大家记住英雄的名字——涂筱柠！”</p>
涂母强撑着身体上的不适，将手里的保温桶提给沈漾：“这是柠柠最爱喝的汤，现在她回不来了，你们喝吧。”</p>
沈漾颤抖着手保温桶，打开盖子，猛喝一口后传给队员。</p>
队员们含着泪喝下汤，朝着涂母抬手敬礼。</p>
“希望你们每次出任务，都能平安归来。”</p>
涂母苦笑着说完这句话，猛的朝地面倒去——</p>
第14章 </p>
纪昱恒看着涂母在自己眼前倒下。</p>
他左臂死死抱住盒子，右臂艰难的去扶涂母。</p>
沈漾伸手去帮忙，被纪昱恒厉声斥责：“滚开！”</p>
他顿时愣在原地。</p>
纪昱恒看都没看他一眼，马不停蹄的将人送去医院里急救。</p>
沈漾呆愣片刻，随后静默的跟在其后面。</p>
看着涂母被送进急救室，他才松了一口气，去拍纪昱恒的肩膀：“会没事的。”</p>
“我叫你滚开！”纪昱恒沉声吼道。</p>
沈漾看着他，垂下手道歉：“对不起。”</p>
闻言，纪昱恒温柔的放下涂筱柠的骨灰盒，而后扭动手肘，转过身对着沈漾的脸就是狠狠一拳。</p>
纪昱恒一点力道都没收，下了狠手。</p>
沈漾的脸上顿时红肿了起来，他的手紧握成拳。</p>
“这是第二次了，沈漾，我他妈的当时就该让你停职！”</p>
纪昱恒满腔怒气，看着他的眼里尽是恨意：“还手啊。”</p>
沈漾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他低下头，心里的懊悔都快要溢出来。</p>
“还手啊！”纪昱恒揪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嘶吼。</p>
沈漾握住衣领上的手，一动不动的凝视他：“当时如果你是她，你会进去吗？”9</p>
纪昱恒眼里的恨意丝毫未减，但却也没继续动手。</p>
“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和涂医生一样的选择。”沈漾自顾自的说，“我也会选救我的妈妈，我要拼尽全力，救下所有我能救的人。”</p>
“纪昱恒，换做是你，你也会和她一样的。”</p>
沈漾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自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做好了随时会牺牲的准备，灾祸是无情的，没人能在它面前例外。”</p>
纪昱恒慢慢松开手，他转身抱住涂筱柠的骨灰盒，蹲在身埋头痛哭。</p>
那哭声隐忍又绝望，路过人纷纷侧目，为之动容。</p>
两人就这样守在病房门口，一直到急救室的灯光灭掉。</p>
医生疲惫的出来通知：“送来的很及时，病人已经抢救了过来，渡过危险期后转到普通病房静养就好了。”</p>
纪昱恒阴沉的表情微松，他枉顾众人各异的眼光，抱着盒子去缴了费用。</p>
接下来涂母住院的这几天里，纪昱恒一直守在医院里。</p>
纪父纪母来探望了几次，看着他这样心疼不已。</p>
纪母更是每天都做饭送到医院，把饭碗放在纪昱恒眼前劝说：“人死不能复生，筱柠也不想看到你这样。”</p>
纪昱恒沉默的吃饭，一言不发。</p>
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对外界充耳不闻。</p>
仿佛这样就能遗忘悲伤。</p>
“等亲家好转，我们就给筱柠办葬礼吧。”纪母说着，不停的打量儿子的表情。</p>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抱紧了盒子。</p>
纪母暗暗叹气，给蓝染打了电话。</p>
蓝染来时，纪昱恒已经在医院睡好几天，他眼底乌青，脸上满是胡茬。</p>
纵然蓝染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也从没看过他这幅样子。</p>
她放轻声音，在纪昱恒身边坐下。</p>
纪昱恒头也没抬，目光空洞。</p>
她伸手去摸涂筱柠的骨灰盒，被纪昱恒一手挥开：“不准碰她！”</p>
蓝染愣住，她深吸了口气，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臂陷入深思。</p>
片刻后，蓝染伸手拍了拍纪昱恒，男人毫无反应。</p>
接着她再次触碰骨灰盒，纪昱恒的反应比上次更加激烈。</p>
他站起身，面色阴沉的看着蓝染：“你到底想做什么？”</p>
蓝染的心一沉，她深吸气：“想告诉你，这只是一盒骨灰，你该让她下葬！”</p>
纪昱恒的手紧握成拳，话里满是警告：“蓝染，这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p>
他说完，就将人推出病房。</p>
蓝染站在门外，思绪几经辗转之后，才给纪母打去电话：“阿姨，昱恒他……现在很可能患上了心理疾病。”</p>
第15章 </p>
寂静无声的病房内。</p>
纪昱恒躺在涂筱柠的骨灰盒边，喃喃自语。</p>
“我真的很后悔，那天要是我没有走，是不是你就不会死？”</p>
他的手轻柔的摸过盒子上的每一个纹路：“或者我早些让你离职就好了。”</p>
纪昱恒哭诉着，眼前又浮现出涂筱柠的影子。</p>
她的一颦一笑，每个举动都在自己眼前回放。</p>
“昱恒，我没有怪你。”</p>
涂筱柠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p>
纪昱恒难以置信的环顾四周。</p>
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人。</p>
纪昱恒垂眸自嘲：“是幻觉吧，你怎么可能会原谅我。”</p>
他继续自言自语，似是要把这些年来没和涂筱柠说的话，全部说完。</p>
……</p>
与此同时，蓝染将事情告诉过纪母后，立即回了家。</p>
她猜测纪昱恒是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于是找出以前相关的心理书籍，快速翻阅。</p>
这种心理疾病通常发生在天灾人祸、地震、车祸等重大的应急事件后。</p>
纪昱恒自从在工厂救火，发现涂筱柠死去后，就出现情绪、行为紊乱的症状。</p>
而这个症状主要包括创伤情景在大脑里反复出现，高度警觉性，对跟创伤有关的情境、事情、人都会回避。</p>
蓝染忧心忡忡，纪昱恒要是真的是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那他就干不了消防员了。</p>
他已经失去了爱人，要是连幼时的梦想都不能再继续坚持，她担心他会接受不了现实。</p>
想到这，她果断打车回到医院。</p>
不料刚到就遇见了纪父纪母。</p>
两个老人忧虑不已，直往心理科去。</p>
蓝染立即拉住他们：“叔叔，伯母，要是真的确诊，昱恒可能就再也做不了消防员了。”</p>
纪家二老顿住，面面相觑。</p>
纪母犹豫一瞬，忍不住叹息：“可现在昱恒的命更加重要啊！要是这样让他去参加救援，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受伤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不负责任。”</p>
蓝染闻言，眉头紧皱：“让我试试吧，如果不行，我们再请别的心理医生。”</p>
“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没有放下昱恒，让你给他治疗，这不是害了你吗？”纪母握紧蓝染的手：“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忍心？”</p>
在心理咨询里有严格的职业设置，除了每周固定的治疗时间，其余时间里，医生不能和患者交互信息，聊天、约会，问候。</p>
心理医生也不能和患者恋爱。</p>
蓝染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p>
她垂眸敛下眼里所有情绪，语气坚定：“伯母，你的担忧我都清楚，可我不能就这样放任他不管。”</p>
纪母见她坚持，也不再劝说。</p>
三人相携去看纪昱恒，见他安静的躺在床上睡觉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医院。</p>
纪昱恒确实睡着了。</p>
但半小时后，他又梦见涂筱柠在自己眼前被大火吞噬。</p>
纪昱恒立即惊醒，坐在床上，不停喘息。</p>
心里的愧疚和悔恨快要压得他快要窒息。</p>
纪昱恒看着眼前的骨灰盒，哽声道歉：“对不起，如果不是我……”</p>
不料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推门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p>
纪昱恒闻声望去，涂筱柠竟然缓步走到了他的眼前。</p>
第16章 </p>
纪昱恒不敢相信的看着涂筱柠。</p>
她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眼前，身上没有一丝伤痕。</p>
纪昱恒立即起身抱住她，声音颤抖：“你没事就好。”</p>
“别自责了。”涂筱柠回抱他，轻轻抚摸男人僵硬的背脊。</p>
“对不起，要不是我没有重视那个女孩的话，你也不会死。”纪昱恒泪如雨下，这么多天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说了出来。</p>
涂筱柠轻笑一声：“人总不是十全十美的，我从没怪过你。”</p>
说着，她伸手替纪昱恒擦掉眼泪：“即使再让我来一次，我也会这么选的。”</p>
纪昱恒静静的凝视着她，泣不成声。</p>
这一晚，他抱着涂筱柠，久违的睡了个好觉。</p>
翌日，纪昱恒早早起来，以前的记忆好像在他脑子里模糊了起来。</p>
他拉着涂筱柠去看涂母。</p>
涂母在病床上昏迷了多天，医生说病情已经好转，是涂母自己不愿意醒来。</p>
纪昱恒知道，不愿意醒是因为她已经没了牵挂。</p>
他拉着涂筱柠，蹲到涂母面前：“我把柠柠带来了，你快看，她就站在你眼前。”</p>
涂筱柠也跟着蹲下身，握住涂母的手背：“妈，我回来了。”</p>
她说完，看向纪昱恒，面容模糊。</p>
可纪昱恒不在意，他微笑着：“是我没照顾好你，也没有照顾好你妈妈，你放心，没有下次了。”</p>
说着，他打开皮甲：“你看，我早就换上了你的照片。”</p>
涂筱柠笑着点头，动作僵硬。</p>
纪昱恒知道，可他佯装看不见。</p>
两人探望过涂母后，他带着涂筱柠回了家。</p>
那里还停留在他们离开时候的样子。</p>
纪昱恒抱住她，轻声问：“趁着现在还早，我们去你家把东西搬回来吧。”</p>
涂筱柠一愣，脸上露出些许抗拒：“要不还是重新买吧，我们是不是好久没有逛过街了？”</p>
“对，重新买。”男人恍然大悟，拉着她就往外走。</p>
涂筱柠立即将人拽住，往浴室里推：“你也不看看你多久没有收拾自己了？先洗漱一下。”</p>
纪昱恒进了浴室，看见自己眼底满是乌青，下巴上的胡茬也刺人的很。</p>
他拿出训练的效率，火速洗了个澡，将胡茬剃掉。</p>
整个人又变得精神焕发，眼里都盛满了碎光。</p>
纪昱恒洗完，立即冲出浴室：“筱柠！我们走吧。”</p>
可外面的房间冷寂不已，空无一人。</p>
他眉头紧拧，出门找人：“筱柠？”</p>
客厅，厨房，都无人回应。</p>
纪昱恒慌乱起来，他快步上楼，进了卧室。</p>
可卧室里也空空荡荡。</p>
他的心一紧，猜想涂筱柠是不是遇到了危险。</p>
这时，楼下的花园里有动静传来，纪昱恒看向窗外，涂筱柠正在园子里看花。</p>
他狠狠松了口气，飞速下楼，将涂筱柠拥进怀里。</p>
涂筱柠不解的看着他：“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p>
“我以为……你不见了。”</p>
纪昱恒声音微颤，满脸紧张。</p>
涂筱柠回抱他，轻声安慰：“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p>
“那我们别离婚好不……”</p>
“好。”</p>
涂筱柠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p>
纪昱恒瞬间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高兴的拉着怀里的人，准备出门。</p>
不料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蓝染站在门外。</p>
她一脸悲伤的看着纪昱恒，眼里满是难以相信。</p>
纪昱恒拉遮涂筱柠，径直绕过她离开。</p>
擦肩而过的瞬间，蓝染一把抓住纪昱恒的手。</p>
“她不是涂筱柠，她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