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是儿臣的？」</p>
长嬴说话的时候，我一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双乌漆漆的眼睛。</p>
心陡然一慌，嘴上已经矢口否认：「不是！」</p>
下端的天子显然愣了下，俊美的眉眼皱了皱：「这衣裳不是给儿臣的？」</p>
我这才注意到他指的是面前宫女端着的衮冕。</p>
这是今早尚衣局刚做好的祭祀冠服，再过半月，便是先帝的祀期了。</p>
意识到误会了，我心虚地咳了两声，勉强笑道：「哀家的意思是，不是给你的难道还会给谁，当然不止这些。」</p>
扭头朝旁边的宫女示意，很快一本厚厚的明黄色册子被端到长赢面前。</p>
「这是礼部送过来的文书，都是祭祀当日的一些礼节，你这两日先加紧看看记一记，届时若有要变动的，也好与礼部那边说道说道。」</p>
我摆足一个端庄长辈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哀家知道皇上您朝政事务繁忙，但这毕竟是先帝薨逝第五年，礼部难免办得隆重些，还请皇上上些心，于当日祭祀礼仪上莫要出差错。」</p>
长赢双手捧过，道了声是。</p>
随后让身边的太监将两样物件接了过去，表情不悲不喜，看不出什么舐犊情深。</p>
他与先帝生前便不合，于此我也无可奈何。</p>
做了自己该做的，原本按往常我就会打发他下去了，但今日实在有些不同。</p>
我看着温文儒雅的长赢，这个我名义上的继子，想到了三个月前。</p>
那晚是宫里的中秋家宴，一张几十人的大圆桌上，只有我和长赢两个人冷冷清清地坐着。</p>
先帝在世时，原本妃嫔子嗣不少，可现今死的死，贬的贬，到而今来，宫里只剩了我们两个，不可谓不唏嘘。</p>
我看着低头默默吃菜的长赢，难免心疼了些。</p>
我母家虽人丁凋零，但至少还能凑一桌牌九，而长赢的生母三岁时便被先帝毒杀，一通外戚也被逼得尽数杀绝，帝王之路，终究是孤独的。</p>
于此，我便多劝长赢喝了些酒，想让他今日也忘却下烦忧，可不想，先醉了的是我。</p>
等我摸着额头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边躺着个人。</p>
待看清那熟睡的那张脸是长赢时，我三魂七魄差点被吓走一半。</p>
当时就忙不迭地穿好衣服，逃走了。</p>
大半个月我都没敢踏出慈宁宫，一直心神不宁地害怕，我甚至觉得自己大概率要先去见先帝了。</p>
后来峰回路转，我打听到长赢原来并不记得当晚的女子是谁，只满皇宫地找人。</p>
大松一口长气，然而没等我庆幸多久，半月前我发现了自己竟开始莫名地呕吐。</p>
天知道我回想起自己已有两月没来月事时，不亚于五雷轰顶。</p>
深居后宫的太后，在先帝逝去后五年，竟有了身孕。</p>
这个消息，只要传出去，不敢想象我到时候会怎么死。</p>
欸，造孽啊。</p>
我揉着眉眼，压下喉咙口又莫名涌上来的呕意，装作无心地问道：「那日的女子，皇上找到了吗？」</p>
长嬴摇头，表情略显颓丧：「儿臣打算再将宫里的宫女排查一遍。」</p>
我放下心来，自然知道，这女子大概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也绝对不能找到。</p>
「若是真寻不到，便算了吧。」</p>
我自然不想他将心思全部放在这上头，好心劝道：「你虽与那陌生女子有过一段，但若是寻不到也算你与她无缘，万不能因此误了选后大事。」</p>
长赢沉默了。</p>
选后这事原本在长赢登基后一年便提了，但中途往往有事耽搁了下来，再到半年前满朝文武轮番来我的宫里哭诉。</p>
哭得我不厌其烦，不得不旁敲侧击地让长赢快点选后。</p>
但一向听话聪慧的长赢于这件事上，就像是榆木脑袋。</p>
我跟他说后宫寂寥，太过冷清，他隔天就让小太监送了几只猫过来，说是陪我热闹热闹。我气得直白地说他寝宫缺女子，他转头就招了几个宫女进寝宫，说是这回总算阴阳调和了。</p>
我后头都气得懒得劝他了。</p>
他到底是当今天子，我虽为太后，但到底不是他生母，母子情分不深，也不想淡了与他的情分，让他徒生厌恶。</p>
「当然，你若与那女子有缘，哀家也不会横加阻拦。」</p>
长赢的眼睛一亮，白皙如玉的脸对着我道：「那若是儿臣寻到了那女子，母后可愿让她长伴儿臣左右？」</p>
我第一反应便是拒绝，我没想到长赢对此事竟如此执拗。</p>
不过细细想来，我料定了他也寻不到人，于是不好听的话咽了下去。</p>
「那是自然。」</p>
长赢笑了起来，好看的脸亮堂堂的。</p>
他一贯早熟，性子又执拗，十五岁被过继在我名下时，从来没有喊过我一声母后。</p>
后来被先帝罚跪在雨中，还是我不忍，哭着求他喊我一声母亲，他才不情不愿地喊了。</p>
如今想想，也已过去了七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