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有剪报的爱好。</p>
我只当他怀旧文雅,却没想到他的剪报本中全是一个女人的身影。</p>
著名物理学家,竟是他的初恋。</p>
丈夫为了她看报、剪报,四十年一期不落。听说她回来的消息后更是决然向我提了离婚。</p>
那我的四十年,又算什么?</p>
在我消沉时,却得知一切都是丈夫的一厢情愿。</p>
我和初恋,都不要他了。</p>
1</p>
丈夫去邮局取报纸,四十多年来风雨无阻。</p>
这个时代还保留看报爱好的人不多,我丈夫就是一个。</p>
他还很喜欢剪报。</p>
面对别人的好奇询问,丈夫总是爽朗的笑:「哎呀,年轻时保留的一点文人爱好罢了。」</p>
也是,我们年轻时报纸还是时髦物。</p>
如今也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老太婆咯。</p>
家里有好几大本剪报,整整齐齐码在书架最上层。</p>
我偶尔也会翻一翻,大都是些物理方面的新研究,我也没兴趣细看。</p>
但今天,我发现一本不太一样。</p>
它明显比其他本子厚两倍不止,质量也更好些,有牛皮外壳和保护膜。</p>
我随手翻开一张,是鼎鼎大名的物理学家杨女士的采访。</p>
丈夫是物理老师,对这方面一直很感兴趣。</p>
可再翻一页,是杨女士受邀参加论坛会的报告。</p>
再翻,杨女士在某处发表文章,受到学界瞩目。</p>
......</p>
整整一本,全是有关杨女士的报道!</p>
照片上杨女士带着细边眼镜,面对镜头笑的英姿飒爽。</p>
我却有些愣神。</p>
难道老头子也追星?</p>
要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丈夫会记录满满一本子的杨女士事迹。</p>
这时门响了一声,丈夫进门了。</p>
我合上本子迎上去:「下雨了?没带伞吗,衣服都湿透了。」</p>
丈夫任凭我帮他脱下淋湿的外套,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卷仔细放好的报纸:「带了,这不是怕淋到它嘛。」</p>
他急着进门剪报去,没注意袜子留下一条水迹,还得要我拖干净。</p>
看着丈夫小心呵护的样子,我心里打了个结,又很快抚平。</p>
杨女士这种人物,不可能跟我们这平凡的一家扯上关系。</p>
丈夫心系国家科研,这是好事!</p>
2</p>
丈夫似乎没发现我动了他的笔记,我也没有提起这件事。</p>
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个月,他和朋友约好出去钓鱼。</p>
退休后的生活格外清闲。他喜欢钓鱼,我却没什么爱好,整日在家务中消磨。</p>
我决定来个大扫除。</p>
真没想到会收拾出来这么多回忆。</p>
这栋房子我俩住了四十多年,婚后一直到白头。</p>
我找到了年轻时获奖的证书、工作标兵的表彰。</p>
找到了丈夫落满尘埃的小提琴,参加物理研讨会的照片。</p>
我的指尖轻轻拂去灰尘,落在琴弦上。</p>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学校的音乐晚会。</p>
那个年代会拉琴的人不多,丈夫可谓出尽风头。</p>
忆起往事,我轻轻笑了笑。</p>
谁能想到,拉琴的少年成了我的枕边人。</p>
拿起琴,下边垫着一个木头盒子。</p>
奇怪的是,琴盒脏兮兮的,盒子上却没有一丝灰尘。</p>
好像曾被人多次拿起擦拭过一般。</p>
我好奇的打开,发现里边只有一张毕业照,和一张同学录的分页。</p>
看到内容的那一瞬间,我的手剧烈颤抖。</p>
「程西华同学:见字如晤。我即将远赴英国求学,愿你安好,有缘再会。」</p>
落款是杨天慧。</p>
我对物理不熟悉,但这个名字,不久前我见了好多次。</p>
知名物理学家杨女士,丈夫剪了四十多年报纸纪念的人。</p>
我难以置信,颤抖的指尖在毕业照上摸索,很快找到年轻时的程西华,又勉强认出少女模样的杨女士。</p>
不是重名。</p>
我实实在在的愣住了。</p>
真没想到,程西华和杨天慧曾是同学!</p>
那么这段关系,就由不得我多想。</p>
仿佛验证我的猜想般,同学录背后写了一行字。</p>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p>
是丈夫的笔迹。</p>
3</p>
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东西复原,假装没有人触碰过这段过往。</p>
我要怎样接受,相伴四十年的丈夫其实一直念着别人,还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p>
跟她一比,我渺小到了尘埃里。</p>
但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开口,回家的程西华先给了我一个重磅消息。</p>
他傍晚才进门,下意识等我来给他脱下外套,抚平褶皱挂好。</p>
但我没有动,就像没注意到他回来。</p>
程西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只好自己脱了衣服,随手团成一团放在一边。</p>
他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桌子,下意识皱眉:「这么还不做饭?」</p>
我还是没有理会。好像年纪越小越胆小,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p>
程西华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我,长长叹了一口气。</p>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阳光从屋里撤了出去,程西华终于下定决心。</p>
「我们离婚吧。」</p>
炸弹落下,我懵了。</p>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果决。</p>
就算发现程西华背着我分心,我也没想过要离婚。</p>
这可是四十年啊!</p>
「程西华,咱俩今天六十五了!不是二十五的小年轻!你要跟我离婚?」</p>
「我都没有在乎你对杨天慧的感情,更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凭什么跟我提离婚?」</p>
我失控的叫喊。</p>
程西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p>
「我今天才知道,天慧调岗,要回来了。」</p>
「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p>
我无法接受。</p>
四十多年我为他洗衣做饭操持家务,送走了他的老父老母,养大了一个儿子。</p>
如今,让我说走就走?</p>
「所以你承认,这些年都忘不了她?」</p>
程西华叹了口气。</p>
「当年我们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要不是天慧父母执意送她出国读书,我肯定不会娶你。」</p>
「静静,你不懂,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p>
杨天慧是一辈子的求而不得。</p>
那我呢,我算什么?</p>
算我倒霉?</p>
得知这场闹剧,儿子急匆匆来了,儿媳也来了。</p>
看到泪流满面的我,他怒斥程西华:「爸,都这一大把年纪了,你在胡闹些什么!」</p>
儿媳也劝:「爸,你跟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偏偏这时候闹出事呢?」</p>
面对儿子,程西华意外固执:「我已经错过这么多年了,不想带着遗憾入土!」</p>
他告诉我们自己和杨天慧感人的爱情。</p>
他讲二人同为物理系同学,杨天慧天资优异,被所有教授当宝贝。</p>
讲自己对杨天慧的苦苦追求,她喜欢拉小提琴的男生,就为她练琴练到手指抽筋。</p>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答应自己的求婚,毅然决定出国深造。</p>
「这么多男同学追求她,只有我收到了她临行前的留言。」</p>
丈夫一脸骄傲。</p>
「要不是老李告诉我天慧要回来,这次又要无端错过了。」</p>
儿子惊叫起来:「杨天慧?科研院的杨天慧?老上报纸的那个?」</p>
得到程西华肯定的回答后,儿子不说话了。</p>
我急了:「小时,你快劝劝你爸啊!」</p>
程时犹犹豫豫,扭过头不敢看我:「妈,你也知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好几年没动过了。」</p>
「想要再进一步,没有人脉是不可能的。」</p>
「所以,就当是为了我,委屈您几年,升职后我一定劝爸把您再接回来!」</p>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张与我有几分相似的脸。</p>
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为了升职不要我了!</p>
我心里窝着火,冷笑说:「是,我没有名气,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既没法帮你升职,也没有高学历跟你爸有共同语言。」</p>
「我什么都算不上!行了吧?这样说你们满意了吗?」</p>
儿子见我动怒有些尴尬,过来拉我:「妈,你别这样。」</p>
我一把甩开他,一字一句:「别喊我妈!以后,我再也没你这个儿子!」</p>
不理会程时变白的脸色,我扭头看向程西华:「不是爱别人吗?那你就净身出户证明自己的决心吧。」</p>
程西华毫不犹豫,一口答应。</p>
反而程时看看我,又看看他,有些不满:「妈,这些年家里都是爸在打拼,你好意思全都拿走吗?」</p>
我的内心一片荒凉。真没想到,儿子一直这样想我。</p>
「我和你爸一同上班,家里也全是我在打理,你凭什么说家里钱都是你爸挣得!」</p>
「打理家务值几个钱?怪不得我爸要跟你离婚,妈,你也太斤斤计较了!」</p>
我气的浑身发抖,程西华站起身:「小时,别说了!为了天慧,这都是我自愿的。」</p>
程时悻悻闭了嘴,但望向我的目光还满是不满,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p>
为了杨天慧,奋斗大半辈子的基业都不要了?</p>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爱错了人。</p>
4</p>
因为我俩都没有意见,就算现在离婚并不容易,程西华也四处找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的很快跟我拿到离婚证。</p>
比他追我的时候还猴急。</p>
我的手指抚摸着拿到手的红本子。</p>
我和程西华的结婚证,也是这样红。</p>
现在也都褪色到面目全非了。</p>
程西华很快搬走了,带着他心爱的剪报本,头也不回。</p>
这套房子留给了我。</p>
说是净身出户,其实我们财产并不多。</p>
我俩都是老师,工资不算高。</p>
一套房,几万存款,就是全部。</p>
剩下的钱都在儿子名下。他结婚时,我们拿出近乎全部积蓄买了全款婚房。</p>
如今这个儿子,我也不要了。</p>
没了人身边冷冷清清的,我也没兴趣出门,整天窝在家里饭也想不起来吃。</p>
我想不明白啊。</p>
到底哪里出的错,让我一夜之间没了家?</p>
5</p>
离婚第三天,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p>
我给自己打气。</p>
「不就是离婚吗,离了糟老头子照样过!咱有退休金,有钱有房,这还不行吗?」</p>
「刘老师啊刘老师,你会教学生自立自强,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反而想不明白了呢?」</p>
说干就干,咱刘老师也不是孬种。</p>
我给自己煮了碗面呼噜呼噜喝下去,拿起钥匙下楼溜圈。</p>
广场上很热闹。</p>
一群我这般年纪的老姊妹随着音乐晃胳膊摆腿,脸上笑出一道道褶。</p>
我走近她们,心里也不自觉被音乐鼓动,沉闷的心情略微轻快。</p>
有人给我打招呼:「是十九号楼的刘大娘吗?」</p>
我惊讶的看向满头灰发的老太太:「你认识我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