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吐出最后一口烟，道：「你自己弄得到钱，那就去读。」</p>
只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学。</p>
我现在去县里打工，就算是日夜不休，也不可能赚到 1800。</p>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法子。</p>
总算想到了一个人。</p>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出门去村头搭第一班车去县里。</p>
盛夏天热，大家都起得早。</p>
我碰到了张帅的妈妈张婶，前世的婆婆。</p>
她堆起一脸的笑跟我打招呼：「朝朝，这么早去哪儿？还没吃早饭吧，我煮了鸡蛋，给你拿两个。」</p>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p>
是愤怒是恐惧。</p>
我与张帅婚前，她待我极好。</p>
婚后才知道她两面三刀，尤其是我几年都没生出孩子，她更是没个好脸色。</p>
后来怀孕她坚持找人帮我做 B 超，得知是个女儿，把特意养来给我坐月子的鸡，全给卖了。</p>
我退后三步：「我吃过了。」</p>
「你也要去读中专，那跟我家张帅读一个学校去嘛……」</p>
「不，我要念高中。」</p>
我转身就走，她在身后喊：「你爸妈哪来钱供你哦？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嘛？不如早点打工赚钱……」</p>
我在汽车站，顶着烈日一个门面一个门面地找，找到了福德饭店。</p>
我结婚那年，村里出了个新闻。</p>
同族的德伯，资助了几个学生，其中有一个考上了清华。</p>
那个孩子毕业后找到了德伯，坚持给他三十万。</p>
当时电视台还来采访了。</p>
村里的婆娘们议论：「有那个钱不分点给村里人，跑去帮外面的人。」</p>
「难怪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p>
十点多，小饭店还没什么客人。</p>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边抢过德伯手里的抹布帮忙擦桌子，一边说明来意。</p>
「我给你打欠条，等我考上大学，会连本带利还给你。」</p>
「我虽然现在成绩垫底，可我一定会好好学。」</p>
「德伯，我知道你一直在资助贫困的孩子，求你帮帮我……」</p>
……</p>
话音刚落，大娘扯着大嗓门冲出来：</p>
「什么资助？宋德福，你背着我给谁钱了，难怪店里的账一直对不上！」</p>
她拿着菜刀就往德伯身上招呼。</p>
德伯一把扯回我手里的抹布，解释道：「我哪有钱！」</p>
「钱不是都在你身上，你听她瞎说。」</p>
他凶我：「不吃饭就赶紧回去，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p>
我错了。</p>
我太冲动太急切了。</p>
可德伯不再给我机会，他拿扫把把我赶了出来。</p>
我一连问了好多家店面。</p>
就算是招人，一个月也只给六百块。</p>
而且最少干半年。</p>
烈日炎炎，我几乎被烤成人干。</p>
水泥地面冒着烟，透明的塑料凉鞋踩上去滋滋作响。</p>
难道重启人生，也无法改变我的命运？</p>
我只能读免费的中专，只能去流水线，只能随便嫁个人，草草一生？</p>
一整天没吃饭没喝几口水，我感觉自己脱了一层皮。</p>
回去时又在村口碰到了张婶。</p>
她啧啧道：「莫瞎折腾了，你就没那个命！」</p>
「跟着我家小帅一起去读中专好得很！」</p>
张帅从屋里跑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凉茶：「喝点茶，莫中暑了。」</p>
前世我们一起去了流水线。</p>
一个月八百块，我们每人给爸妈寄六百，只留两百给自己。</p>
厂里包吃住。</p>
他把两百块都给我，自己有时一个月都用不了十块钱。</p>
那时，我觉得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p>
他是很好，可架不住是妈宝。</p>
我把凉茶推回去：「不用了，谢谢。」</p>
回了家，爸妈和弟弟刚从田里回来。</p>
宋暮阴阳怪气的：「你倒是知道躲，一整天鬼影子都没看见。」</p>
「我腰都快累断了。」</p>
从小爸妈就告诉我，我是姐姐，我得照顾弟弟，让着弟弟。</p>
我一直这么被洗脑着。</p>
直到他们拿着我这么多年寄回去的钱，给弟弟付了县城房子的首付，却只给我买了六床最便宜的丝绵被当嫁妆。</p>
我才醒悟：原来，从宋暮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被牺牲的那个。</p>
爸爸看我脸色就知道事情没成。</p>
他叹口气：「你现在知道 1800 是大钱了吧？」</p>
妈妈摸摸我的头：「朝朝，爸妈能力有限，你莫怪我们。」</p>
宋暮怒气冲冲：「饿死了，先搞饭吃行不？」</p>
晚饭桌上，爸妈道：「你就跟小帅去念一个中专吧，彼此还有个照应。」</p>
「我要念高中，我会搞到钱的。」</p>
爸爸重重一摔筷子：「你是不是要打一顿才听话？」</p>
「让你去念中专已经很好了，村里其他妹子都是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养家了，你还要怎么样？」</p>
妈妈轻声细语的，也在说服我。</p>
可是爸妈，她们都没有考上一中。</p>
而且，这已经是我第二次人生。</p>
如果我还让步，那我就活该生生世世在泥泞里，永不能翻身。</p>
正是僵持，院子里的黑狗汪汪叫个不停。</p>
月色黯淡，德伯推着自行车站在大樟树的树影之中，轻声唤我：「朝朝，你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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