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p>
师乐安瞳孔巨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p>
明明自己身陷囹圄朝不保夕,谢昭还能想到安顿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夫人”。这样的他,让人如何狠得下心骂得出口?</p>
师乐安垂下眼帘,指尖在信笺上轻轻摩挲着,心中给谢昭贴了个标签:君子。</p>
没有人愿意被人挟制,师乐安也不例外。当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就觉得头顶像是悬了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大剑。</p>
按照现在的局势,和谢昭捆绑在一起无异于死路一条。从穿越至今,师乐安一直想着如何与谢昭解绑。不得不说,谢昭给她的这封放妻书 ,确实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p>
可是正如谢昭所说,这世道对女子非常苛刻。拿到放妻书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p>
回师家吗?</p>
师家先前就已经将原主推出来送死了,期间原主也回家求援过几次,师家人根本没理她。就算师家人愿意接受一个被放妻的姑娘,估计她以后也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p>
对于爱吃肉的师乐安而言,这比要她命还要残忍。</p>
拿了放妻书和盘缠远走高飞?</p>
那就更难了。</p>
她在大景举目无亲,自己对大景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原主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并且是一个对女性不太友好的世界里,她一个人想要活下去,想要好好活下去太难了。</p>
捏着放妻书,看着眼前瘦弱的谢昭,师乐安想到了第三种可能。</p>
谢昭是君子,无论身处哪个时代,君子都会令人心安。师乐安抬起眼帘,放缓声音轻柔道:“公子送我放妻书,已是给了乐安一条生路,乐安感激不尽,怎还能对公子心生怨怼?只是……放了我,公子怎么办?圣上亲赐的婚约,公子放了我,岂不是抗旨了吗?”</p>
谢昭一怔,闷声咳了两下后,苦笑一声:“圣上赐幽州为昭的封地,想必过些时日,昭就该出发了。”</p>
这年头通信靠吼预警靠狗, 出了长安之后皇帝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谢昭能写下放妻书,应该也已经安排好“六皇子妃”的后事了。</p>
只不过……</p>
师乐安思忖片刻:“幽州?”</p>
饶是原主从小被养在庄子上,也听说过幽州有多荒僻。大景十三州,幽州是最北边的州府,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霜冻。从长安到幽州,一路上好几千里,大景立朝至今,只有犯人才会发配到幽州。</p>
谢昭话说得委婉,什么“圣上赐幽州为他的封地”,事实上他能不能活着到幽州都得打个问号。</p>
前所未有的想法在师乐安脑海中逐渐成型:有放妻书在手,她就是自由人,与其回师家受折磨,或者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世界,或许她可以跟着谢昭一起离开长安。</p>
有人照应着总比自己一个人强,等她对大景有了足够的了解,到时候想去哪里就方便了。而且谢昭的身体不像长寿的模样,他为了自己辛苦谋划一阵,自己要是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总觉得有点不厚道。万一谢昭在半路嘎了,她也能帮他收个尸,算是了结了这段因果。</p>
师乐安很快做出决定:她要和谢昭一起离开长安。</p>
想通了之后,师乐安松快地舒了一口气,将放妻书塞到衣襟中。</p>
就在师乐安理顺衣襟时,通道后方传来了三声有节奏的敲击声,约定的时间要到了。谢昭深深看了师乐安一眼,唇角轻扬露出了苍白的笑,他对着师乐安拱拱手:“师姑娘,山高路远,望君珍重。”</p>
师乐安本来都想抬脚走了,听见谢昭的话后,她脚步一顿。在袖中掏了一阵后,她将手中的东西隔着栅栏递了过去:“投桃报李,这个给你。”</p>
姑娘的掌心中托着一只巴掌大的手炉,栅栏外的姑娘眉眼弯弯,压低的声音快速道:“谢昭,你是个君子,君子会有好报。放妻书我先收下了,不过走不走我说了算。开春了天气会越来越暖和,你好好养身体,我会想办法来看你。”</p>
手炉烘烤着掌心,传递着暖意。谢昭坐在矮床上,双眼凝视着掌心中的手炉。这是一只红色的手炉,是长安城中高门富户冬日里常见的取暖之物。巴掌大的手炉提供的温暖有限,谢昭本来不想要,落到他这样的境地,一个小小的手炉并不能起什么大用。</p>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师乐安的笑脸,他鬼使神差的接过了手炉。手炉上裹着一层红绸,红绸上绣的花色被拉扯变形,不过依然能看出是桃花的样子。</p>
桃花啊……</p>
谢昭抬头看向高墙上的气窗,眼底的微光被更加深沉的灰败吞噬。</p>
小巷外,马车还在等待着。</p>
师乐安搓着手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了马车,这鬼地方真的太冷了,她得赶紧回去。回去做准备,幽州是苦寒之地,不好好做准备可不行。还有谢昭的身体得想办法找个大夫给他看一看,万一还没离开长安谢昭就倒下了,她的计划就要落空了。</p>
盘算间,马车在杨柳巷巷尾停下,圣上赐给谢昭的这套宅子后门就在这里。后门旁站着一高一矮两人,见师乐安下车,身量矮小的那人搂着小包裹飞快地跑上前来,乐颠颠地说道:“姑娘,张阿伯说我们可以走了!”</p>
她是原主的婢女小圆。</p>
原主虽然不受宠,但是好歹占了嫡女的名头,哪怕被撵到城郊庄子上去养着,师家还是装模作样给她配了几个婢女。</p>
原主的日子过得惨惨淡淡,跟着她的婢女又能好到哪里去?师家给她的婢女不是偷奸耍滑就是做事毛毛躁躁的。时间长了,留在原主身边的只有一个小圆。</p>
小圆是个天真憨直的姑娘,做事不太机灵,可是对原主非常忠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能陪着原主一起进了深宅。</p>
黑暗中,小圆的两只眼睛亮晶晶,她侧过身迫不及待地向师乐安展示着身后背着的大包裹,“姑娘 ,你的东西小圆都给收好了呢,咱今夜就能走了!”</p>
师乐安抬手摸了摸小圆的脑袋,微微一笑:“圆圆,我们今天不走。”</p>
小圆笑容猛地滞住了,冲愣片刻后,她非常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姑娘,你不是一直想去金陵老家吗?”</p>
原主的娘是金陵人,在原主娘还在世时,她曾经给原主在老家定了一门亲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金陵的这段婚约是原主脱离师家的希望。小圆不清楚原主的婚约对象长什么模样,她只是执拗的觉得,只要离开长安去了金陵,她家姑娘就能过上好日子了。</p>
时间紧迫,来不及和小圆解释太多。师乐安抱歉地笑了笑,又转头看立在后门边的管家,沉声打了个招呼:“阿伯。”</p>
陪着小圆等在侧门旁边的另一人是宅院的管家张伯。</p>
张伯原本是伺候谢昭的内侍宫人,圣上赏谢昭宅子时,张伯离开了后宫为谢昭管理起了后宅。师乐安入府一个月,若不是张伯照拂着,根本没空伤春悲秋思考未来。</p>
张伯向前走了两步,马车上悬吊的灯笼照亮了他花白的鬓发和手肘上挂着的小布包。</p>
年迈的张伯显然不可能跟着师乐安离开长安,布包中装着的多半是谢昭送自己离开的盘缠。果然,张伯行了个礼后,笑容苦涩道:“姑娘,这是殿下让老奴为您……”</p>
师乐安抬手,阻止了张伯接下来的话语:“阿伯,殿下可能被用了刑,他的身体情况很不好。”</p>
张伯的面色一下变了,声音也变得尖锐急促起来:“这,这……殿下天潢贵胄,他们怎么敢?!”</p>
师乐安垂下眼眸,隐去了眼底的情绪。即便谢昭什么都没做,他的存在对于某些人而言就是威胁,她若是谢昭的政敌,也不会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p>
张伯又气又急,唾骂声不绝于耳。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张伯,师乐安轻叹一口气,缓声道:“阿伯,你认识靠谱的大夫吗?我们想想办法,将人送去诏狱,给殿下看看病。”</p>
听见师乐安的声音,张伯才勉强冷静下来,“对,对,找大夫,要给殿下看病。”</p>
可想要进诏狱,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就连师乐安今夜去诏狱,也是谢昭用了自己的人情秘密谋划才能达成的。张伯一个内侍宫人,师乐安一个孤家寡人,两人要啥没啥,想要送个大夫去戒备森严的诏狱,无异于痴人说梦。</p>
张伯显然想到了这点,眼中的光闪了闪很快就灭了:“这事难办啊……”</p>
师乐安思忖片刻后建议道:“这样,张伯你去找大夫,我想办法求求人。事在人为,万一就有人愿意帮忙了呢?”</p>
张伯愣了一下:“可是这样的话,你还能走吗?”</p>
师乐安笑着摆摆手:“暂时不走了。殿下是个好人,他为我谋划一场,我也想尽绵薄之力。”</p>
张伯扯了扯嘴,笑容比哭还难看:“哎,好,好!老奴这就去找大夫。”</p>
小圆在旁边可算听明白了:她家姑娘不去金陵老家了,她要留下来求人帮殿下治病。看着张伯快哭出来的样子,这事情应该不好办。小圆皱着眉想了想后,忍不住扯了扯她家姑娘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是想向老爷求助吗?没用的,老爷早就说了不见你。”</p>
师乐安冷笑一声:“他说不见就不见吗?圆圆,收拾收拾,天亮之后我们去宫门口蹲师大人。”</p>
小圆一脸懵逼:“啊?去哪里?姑娘,你说我们要去哪里?”她没听错吧?去宫门口等师大人?</p>
是皇宫门口吗?皇宫那么多门,该去哪个门啊?</p>
见小圆还在迷糊中,师乐安笑道:“对了,咱俩得准备孝衣。”</p>
小圆歪过脑袋,眼神更加困惑:“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