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恩

手很快滑落。她巴巴地看着他,眼里有波光闪动,他鼻子一酸,强忍着泪等她的下文。

解萦声音很轻,“大哥,再陪我待一会儿好吗?”

他吸吸鼻子,答应她的声音也含混。

解萦时日无多。

她想要他多陪陪自己,他也想,可终究没有办法忍受曾经活蹦乱跳颐指气使的女孩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偏偏,他还不能让小丫头看出自己的一点悲伤。她一天比一天衰弱,他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说,只是本本分分把每个阶段自己应做的事做好,一如之前暗暗发誓一般,让他的丫头快快乐乐走完自己的最后一程。

可他也明白,他快要崩溃了。

快要崩溃的君不封一直不动声色,妻子的呼吸平稳后,他轻手轻脚起身,给炭盆填了一点炭火才去柴房,药罐中的蒸汽升腾,熏得他流了一脸眼泪,四周的人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新年,人声嘈杂,也只有在这时,他才敢放肆痛哭。

解萦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大哥隐隐的哭声,心疼他的次数多了,就内化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病痛是拧不断的弦,日以继夜折磨着彼此,他却还偏要在她面前强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来,她懂他,所以承他的情。

卧房的小窗留了一个小缝隙,恰对着柴房,解萦拼尽全力支起身体,盯着院里大哥忙碌的身影。草药味与熏肉味一并窜入鼻中,她小小地笑了。

大哥是个孤儿,虽然常年在四处奔波,还是长安的习惯。如今到了巴陵,他入乡随俗,学着制作当地过节的食物。熏肉已经做的有模有样,闻着间或飘来的香气,让她一度想起了自己快要遗忘的童年,母亲忙碌的身影浮现眼前,年幼的她在这种温暖的包围里甚是自得,和眼下的心境并无不同,想到这里,心中的怅惘也不似适才强烈,周身浸润在暖流里,她竟无端头晕目眩。

端着煎好的药回到卧房,解萦的身子歪在一边,君不封以为她在熟睡,随手替她理被褥,猛然留意到她身下的床褥已经湿透。被晏宁天天耳提面命教训许久的他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急急托人去请稳婆和晏宁,他守在解萦身边。邻里村妇们闻讯赶来,自觉担任起照顾解萦的责任,君不封被她们合力赶出了卧房,美其名曰“不吉利”。他只得在大门前张望晏宁的身影。待晏宁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解宅时,解萦已经苏醒,正疼的鬼哭狼嚎。君不封一听解萦又尖又细的痛嚎,周身便似招了重击,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疼得流了两行泪,小腹也跟着坠坠得痛起来,不似平常的腹痛,倒像是两柄钢刀直直‍​​插­进‍​​其中,瞬间搅动得他痛不欲生。解萦的哭声时断时续,他的疼痛也时大时小,突然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心中始终绷着的弦终于断掉。

君不封失魂落魄地跌进了卧房。小腹的疼痛还在持续,身体业已被冷汗浸湿,他不顾妇人们的阻拦,执意闯到床前,剥开重重迷障,憔悴不堪的解萦在他面前显了虚弱的原型,他想叫她,出口却是呜咽。

本来因为疼痛快要昏厥的解萦听到了大哥的哭声,咬牙忍住了这股痛。定睛看着大哥,明明已经疼的快要说不出话,她却笑起来,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她颤抖着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明明是我生小孩,大哥怎么弄的比我还狼狈。”解萦这一句话,把六神无主的他重新拽回了人世间。他依然在疼,与解萦疼到了一处,就像能分担一些她的苦楚,解萦也似得了他的感召,有了大哥撑腰,疼痛也不再难捱。

君不封执意从一旁的村妇手中接过解萦,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给她徐徐渡真气。这点内力的效用聊胜于无,此情此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替她做什么,只能一直吻着她的耳垂,替她擦拭额间的汗水,让她咬着自己的手臂,不时喃喃自语,“阿萦,别怕。”

在他闯入禁区后,一切竟变得顺遂起来,不消多时,孩子呱呱坠地。在一群人的手忙脚乱中,解萦由于过度虚弱而昏迷不醒,等她再度醒来,已是深夜,先前一窝蜂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散得干干净净,陪在身旁的只有眼睛依然红肿的大哥,正在心不在焉地摇着他们刚做好没几天的婴儿小床,一脸苦相地逗着孩子。看她醒了,大哥小心翼翼地抱来孩子给她看。解萦习惯做君不封面前的小丫头片子,哪怕成了夫妻,始终觉得自己小,在腹中待了许久的新生命摆在她眼前,她也没有自己已然是个母亲的自觉。迟疑地摸了摸婴儿的手臂,又很自然往里探了探,试试孩子的性别,发现是女孩,她的脸上有了一点笑容。君不封明白解萦试图诊脉的意图,立刻补充,“晏宁已经查过了,孩子应该没有任何大碍。”

生产之后,解萦的手指一如既往的冰凉,她这一番抚摸激到了婴孩,孩子身子一抖,睁眼欲哭,但看到一个眼睛滴溜溜的惨白女人死死盯着她,她却没被吓到,反而咿咿呀呀地笑起来。解萦也跟着她笑,没料到这粉粉嫩嫩的一小团竟是如此大胆,不惧怕形似鬼魅的自己。君不封看着母女俩的互动,又想到解萦如今的身体情况,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喜悦瞬间荡然无从,一下悲从中来,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见他如此,解萦也不好再逗孩子。两个人协力哄了一阵,孩子睡着了。君不封把孩子放回摇篮,转头见解萦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跳停了一瞬。他们心有灵犀地沉默,又同时扑向彼此,野兽般噬咬着对方的血肉,似乎唯有鲜血才能抚平白日的恐慌。汹涌的激情落潮后,他疼惜地吻着解萦身上的红痕,解萦则乖巧地揽着他的臂膀,“大哥,折腾一天了,身上都沤了,烧一点水给我擦擦身体好不好?”

“坐月子不能洗澡的。”

“大哥,我们悄悄的,好不好嘛。”

解萦一央求他,他就心软,热水虽然早早在柴房里备着,以备不时之需,但顾忌解萦的身体,他还是为难。解萦继续给他吹枕边风:“放心,我不和师兄说,再者说,我也是一个医者,出不了问题的。”

君不封这才肯去帮她置备热水。

解萦看大哥起身时身型不稳,想是为自己担惊受怕一天,整个人还未完全神魂归位。女儿的出生已算顺利,大哥已经为她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不远处的未来呢?她完成了心中的最初的愿想,却又因为将彼此牵扯的太近,清楚明白大哥可能即将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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