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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卡车回来的。不止他们自己回来,他们还带来了更多的红卫兵。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进工作组那幢房子,把机村最大的当权派刘元萱揪下楼来。据说,刘元萱当时已经收拾好东西,背上背包准备下楼了。那个夜晚,村里的小广场上燃起了大堆篝火,由红卫兵开起了刘元萱的批斗大会。机村人真是恨这个刘元萱的。施肥过多使得庄稼不能成熟而造成第一次饥荒。刘元萱深深地低下头,以致纸糊的高帽子几次落在地上。说到去年天旱,又使机村陷入颗粒无收的情形时,他却抬起头来,说,这个账不能算在自己头上,天不下雨他没有办法,森林工业局砍伐光了山上的树林,使得溪流干涸的责任也不在他。这种态度使从县城来的红卫兵愤怒不已,当晚,刘元萱就被打断了一条腿和两根肋骨。

当天晚上,这群红卫兵又把刘元萱扔上卡车,呼啸而去。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两年后,那些意气风发的红卫兵却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村子,回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新农民了。

其中一个改了名字叫卫东的,成了村里小学校的民办教师。

关闭了三年的小学校又敲起了钟声。胆巴和村里孩子都上学了。

胆巴第一天上学回来就拿一块木炭在家里墙壁上四处书写,毛主席万岁!他还会用据说是英语的话说这句话,朗里无乞儿卖毛!

法海对此发表评论,毛主席是大活佛。一次又一次转世,要转够一万年呢。

胆巴对舅舅大叫,我要告你!

舅舅当即吓得脸色苍白,我以后不敢乱说乱动了。

胆巴举起印了毛主席像的写字板,向毛主席保证!

法海说,我保证。

发生这事的时候,斯烱不在家。她没有去背水,也没有去看她的蘑菇圈,她是被邻居家的女人叫走了。那女人采回来很多水芹菜,怕里面混有毒草,把人吃出毛病,请她去帮忙辨认。

斯烱带着一把水芹菜回来,发现法海把胆巴灌醉了。前两天,他在放羊时,从一个树洞里掏到一个小小的野蜂巢。正是满山毛茛和金莲花盛开的季节,蜂巢里自然盛满了黄澄澄的蜂蜜。法海很珍惜这点蜂蜜。不珍惜不行啊。这时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但他这点甜蜜,想给妹妹,想给侄儿,又想给相好的寡妇和那两个总是吃不饱的孩子。所以,他把那带蜜的蜂巢藏了两天,也不知道该拿出来给谁。

但这一回,他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想让胆巴迅速忘掉自己说过的话,只好拿出了蜂蜜,找出了家里的酒。他不喝酒,家里就斯烱有时会喝上几口。他把蜂蜜挤到碗中,又调上了酒。胆巴很快就被蜜里的酒醉倒了。

法海想,等胆巴醒来,肯定就会忘记他说过的话了。

斯烱进了家门,便闻到酒香和蜂蜜香,她盯着法海,你这个和尚,怎么喝酒了。

法海摇摇头,眼睛却看着酣睡的胆巴。

斯烱便摇晃着撕扯着哥哥的身体,你哪里像个和尚啊!

十多年后,1982年,法海又回到了重建的宝胜寺当起了和尚。

胆巴从州里的财贸学校毕业,当了县商业局的会计。每次买了酒,买了糖果回家看妈妈,斯烱留下酒,让胆巴带上糖,去庙里看看你舅舅吧。

胆巴就去庙里看舅舅。

舅舅吃了糖,甜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时,大殿里正在诵经,鼓声咚咚,众多喇嘛的诵经声汇成一片,在那些赭红墙壁的建筑间回荡。胆巴问舅舅怎么不去参加法事。

法海用头碰碰小佛龛里的佛像,我老了,修不成个什么了。

法海其实就是在庙宇旁自己盖了两间房子,一日三餐之外,随着寺院的节奏,诵经礼佛而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寺里的正式喇嘛。不过,他的小屋洁净而光亮。他赤着脚在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走来走去。胆巴拿出了一本沉重的书,那是一本碑帖的拓片汇编。胆巴把沉甸甸的书打开了给舅舅看,你给我起的名字真的写在这书里呢。

然后,他把碑文用汉文一字一字念给舅舅听,师所生之地曰突甘斯旦麻,童子出家,事圣师绰理哲哇为弟子,受名胆巴。梵言胆巴,华言微妙。

舅舅就俯身下去,用碰触佛像的姿势碰触碑文。

这时,屋子里光线一暗,是寺里胖活佛和他的随从的身子堵在门口,遮断了光线。

法海赶紧起身,又用额头去碰活佛的身体。

活佛进来了,气喘吁吁地坐下,对胆巴一欠身子,官家的人来了,贫僧有失远迎啊。

胆巴笑了,舅舅替我起的名字,这个名字,七百年前就写在元朝的碑文上了,是那时帝师的名字啊!

活佛并不懂得历史学,也不懂得崇奉藏传佛教的元代宫廷中的事情,也不识得汉字,但还是对着摊在地板上的书赞叹,功德殊胜,功德殊胜啊!然后,活佛转眼示意随从开口说话。

那侍从躬躬身子,活佛请施主参观一下寺院。

胆巴心想,转眼之间,自己的称谓已从官家变成施主了。寺院的建筑都是这三四年间新修的。大殿、护法神殿、活佛寝宫、时轮金刚学院。以前的医学院和上密院还是一片废墟。参观完毕,活佛回去休息。侍从送胆巴回法海房里。胆巴说,你们一定有什么事情吧。

活佛的侍从说出了要求,希望帮寺院解决一些橡胶水管,把山泉水引到寺院里来。再建一个水泥的池子,就不用和尚们天天上山取水了。

胆巴听了,心里为难,但他没说商业局并不管橡胶水管。他只说,那我试试看能不能帮到你们。

那时,县里的各种机构已经很多了,商业局管很多东西,恰恰橡胶水管是生产资料,由物资局管,由水电局农业局管。这让胆巴这个刚刚工作不久的商业局会计就作了难。一拖两月,事情还没有眉目,让他寝食难安。

事有凑巧,一天,单位里突然骚动起来,人人都很激动,说县委县政府派了人来考察年轻干部。县里其实就来了三个人,组织部长、办公室主任和工会主席。他们占了局长办公室,一个个找人谈话。胆巴也接到通知,呆在办公室,哪里都不要去,等人来叫。从早上到中午,到下午下班,好多人都去谈过话了,却还没有人来叫他。他是晚上九点才走进局长办公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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