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

险,他们早已失却了往日疯野的劲头儿,全都收拢了野性,乖顺地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如影子般寸步不离。

望着这层刚刚翻涌起的灰黄色云团,酸杏惊讶得半晌儿合不上嘴巴,他紧张地攥紧了手中拐杖,将身体重重地依靠在这只木制腿脚上,担心地说道,我咋看着像几十年前夜里刮怪风的那个模样哦。

凤儿疑惑地问道,啥时的事呀,会是要起大风了么。

酸杏不敢往深里寻思,他叫凤儿快去把茂林喊来,有急事跟他讲。

凤儿急火火地跑了去,一会儿的工夫,她就把茂林拽了来,茂林手里还攥着一个卷着豆酱和大葱的煎饼,嘴里正嚼着一口饭,

他来到跟前,费力地吞咽下口里的饭,问酸杏,这么急着喊自己来,有啥事么。

酸杏依然呆愣地仰头望着北山顶,惊悸不安地回道,这阵势恐怕不好,要有啥灾祸发生呢?

茂林心里嫌他小题大做,不就是要变天么,有啥大不了的,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竟然去替天担忧,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撑得慌,他心不在焉地回道,没啥呀,看样子,今晚儿要起风落雨呢?下些雨也好,地里都干旱哩,急等着雨天呀。

酸杏说,恐怕这天变得不那么简单哦,好像几十年前村里曾起过那场怪风前,天色就这么怪怪的,挺吓人呢?我看,还是叫村人好好看护着屋墙院落才妥当,还有那些杏果,得想些法子,能遮盖的就遮盖,不能遮盖的,就加固一下,真要起了怪风,能挽回多少损失,就挽回多少,强起一个也不剩的好哦。

茂林随口答应着,心里依然嫌酸杏多嘴多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赶忙回了家,继续吃另一半尚未完成的晚饭,通知村人之说,早已抛到了脑后。

雪娥还问茂林道,酸杏叔这么急着找你,有啥事么。

茂林边忙着吃饭,边不屑地道,管事都管出瘾来哩,该操心的时辰,不好好操心,不该操心了,又上紧儿地操横心。

雪娥问道,咋啦!又惹你啦!

茂林颇为自负地回道,他倒想惹我呐,可他又敢么,现今儿不是早先哩,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呢?我一个堂堂村主任,二把手,能听他那个老干部栅子瞎吆喝么,门儿也没呢?

雪娥担心道,你也不能把人都得罪狠了,凡事总得悠着点儿呀,想了想,她又道,也是哦,反正咱现今儿靠天吃饭靠地打粮,用不着看外人的白眼行事咧,还用得着跟人低声下气吔,眼瞅着林子里的果子就熟透了,现儿捡现儿的票子就要揣进裤兜兜了,谁还管谁人的闲事呀。

说到这里,雪娥再次担心地问茂林道,连着两年的杏款,都叫村里给白白占用了,今年不会再扣了吧!前儿,酸枣婆娘还偷偷跟我打探呢?我没敢表态,推说不知晓,还惹得那婆娘大不是意思呢?

茂林狠狠地朝屋地上吐了口痰,恨恨地回道,看谁敢,今年的杏款要是再被谁人出坏点子扣了,我就叫谁过不了日子,不闹个天翻地覆的,是不算完呢?村人也是眼巴巴地指望着这点儿钱,只要我一出声,他们就会鞍前马后地跟着我跑,溜我的腚沟子,不的话,就让他喝西北风去吧!他振富不是见天儿狗仗人势地跟木琴和好,跟我掰生分么,就叫他掰去,等我挺直了腰杆儿,就一脚把他踹趴下,让他下半辈子靠椅我的屌蛋寻食吃。

吃完饭后,闲坐了一会儿,茂林就急着上床睡觉,他还催促雪娥,也抓紧上床,雪娥当然知道他肚里的那点儿花花肠子,便有意磨蹭着,不是捣鼓捣鼓这儿,就是捅鼓捅鼓那儿,最后,她还远远地坐在八仙桌前,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缝制棒娃的新褂子,任凭茂林多次小声喊叫,就是不动屁股窝儿。

正是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啸声,由远及近,由缓到急,由低到高,由弱到强,渐次席卷而来,轰然震响在杏花村上空,这骇人的啸声,震碎了漫天静谧的夜色,震落了一地金黄的杏果,震散了村人的心肝,连同日渐炙热膨胀起来的渴望与念想,

这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飓风,从天而降,迅疾而至,容不得村人有半点儿心理上的防备。

初时,那阵啸声自北山身后隐隐而起,如一声牛角的号音,低微而又粗砺的声音穿透浓重夜色,远远递来,随之,便闯进村庄院落,钻进业已熟睡了的村人耳朵里,像是一首惊梦催醒的起床号调。

有人听到了,还在心里嘀咕道,这是啥声音哦,这么瘆人,嘀咕过后,就不再理会,再次翻身贪睡过去,仅仅一嗅儿的工夫,人们不得不再次被惊醒过来,一个个侧耳倾听着屋外愈来愈大愈来愈急的怪异声响。

响声已不再是若隐若现的牛角号声,而是变成了嘹亮的信音调,高亢而明亮,飘忽又悠长,神秘且鬼祟地缠绕在树枝梢头上,辗转不去,呼号不息。

各家院落的门窗纸缝里,全都灌满了这种声调,鸣叫着,震响着,随了风向的转变,又不时地变换着高低音,时而低语,时而高腔,时而歌唱,时而倾诉,这时,就有猪仔的嚎叫声渐次响起,一传十,十传百,连带起成片的嘶叫声,搅得人心里慌乱不安。

就有人不放心圈里的猪仔和窝里的鸡鸭,他们披衣下床,推门探出头去,想细细察看一番,还未等察看明白,立时吞咽了一口拌着尘土草屑的恶浊气息,他们不得不缩回头去,关紧了屋门,呆呆地细辨着外面的各种声响,连同猪狗鸡鸭发出的些许动静来。

此时,信的音调已经转换成圆号的声响,刚刚还是飘忽不定的锐利声音,渐趋饱满有力,洪亮辉煌,树头枝条上,屋脊房檐间,已被这惊人的吼声完全吞没掉了,封窗的纸在“噼啪”作响,堪堪要顶破干硬的纸面,闯进房屋里来,院落里的各种家什开始欢快地舞蹈,草屑等物漫飞于混浊的空中,箩筐等家什似是长了腿脚一般,到处乱窜乱蹦,连带起的滚动碰撞之声,如除夕夜里点燃的鞭炮,四处炸响,同时,又有大个的雨点响响地砸落在地上,如炒黄豆粒一般密集脆亮。

下床的人们暗自胆颤心惊,身不由己地向床头挪去,床上的人也早已坐起身子,紧紧抓住薄薄的被子,缠裹在蜷缩成一团的身子上。

渐渐地,号音又是大变,以更加饱满又更加傲慢嘹亮的轰鸣声,席卷着这个小小的村落,连同散落四处的大小门户,这是一股骇人的威力,是潜藏已久深不可测的威力即将迸发的时刻,是庄严辉煌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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