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归人(十四)

笑,哽在喉中辗转便觉得一股血腥,三姨娘没了,这本就寒酸的膳房,菜米尽无,陈猗啊陈猗,就连奴仆下人都如此欺辱你,你还执迷不悟,不去向那些人索命,不去反击,懦夫!

一碗温热面条出锅,心绪早有些平定了,此前还是趴在锅边看着三姨娘为我们做些吃,一些糖点糕点总是三姨娘巧手做出来的,我来之前从没吃过一顿温热饭,更何况这些糕点?处处都是她留的痕迹,无时无刻在我耳畔提醒着,攥着、碾着心脏诉入脑海,贺听策,你以为你不伤人,别人就不会伤你了吗!掌中无权无势,又怎将仇敌拉入深渊,我要他们看着自己所珍爱的一点点破碎,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曾有人鞭我皮肉,扼我颈摁着我接受他们辱骂,殴打,愈是想撕开我生吞入腹,今年冬日新年伊始,那些曝尸荒野的游魂是否已烟消云散。

白幡取代红绸挂满庭院,碾得堆积白雪作响,爆竹不休,欢笑入耳尤为讽刺,灵堂入目间,一时敛步恍神。原是只要人卑贱如草芥,在权势下死亡都成了别人所掌控的。而再看这满堂白幡,又有几分是真心为一个人送终了。戗风卷雪钻入衣襟,蓦然回神见烛光残微,映那弃子屈膝凭吊,哭喊已然了干,微声得撕吼哑在他喉中,失母的兽幼崽,寒风凛冽无人问津,也无人在冬日之时,张口明明是斥责却满眼温柔怪他不顾身体。手心温面端至人前,温热隔碗暖掌心,舒眉低眸瞥人,隐去方才锥心之痛,一语未出,哪曾想他先一句滚怒骂呵出声,头痛欲裂击得嗡嗡作响,轻舒一口气。

“去吃,我替你跪。”

耳边嗡嗡炸开头痛欲裂,他不接受。三姨娘突然亡故彻底摧折了他,字字见血句句不离我不过是条本该流浪街头的野狗,此次前来本就不是与他再骂那些烂到土里的旧账,陈猗你他妈犯糊涂!时至今日你便还是只会欺凌弱,害你的,杀饶,在外面欢声笑语,而你只会躲在这里!像条可怜蜷缩在泥土里的狗,狗被咬了还会反击,而你!只会哭!一腔怒意熊熊烈起烧骨,将面搁置一旁,屈膝攥指狠捏人下颚,迫使一双红肿泪目燃着愤恨的双眸平视,他眸中有曾已熄灭的残灰余烬,怒他看不清,怒他懦弱无能,陈猗,你该醒醒了!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三夫人死了。她死了!但除了你还有谁他妈在意?我是婊子生的贱种,陈三少爷,你不也跟条寄人篱下的狗一样么?只会跪在这儿守着你娘的棺材红眼圈!陈猗,听到外面的鞭炮声了吗?听到了吗,那些过得比你畅快百倍,千倍,万倍的人,他们都在笑你!”

一腔怒火悲恸滚嗓而出,三姨娘尸骨未寒,而你却对别饶凌辱毫无动容,这些年卑躬屈膝明明是自己家还要乞求别人,任凭刀刃剜心剖骨!真是狗被咬了都会咬回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只会守着这棺木哭!懦弱卑微跪入土里去凭吊,连一场体面的送终你都给不了!你不敢吗?不吃不喝你只会折磨自己来发泄,让别人看尽笑话!

“你以为三日三夜未食,折磨自己就能让姨娘起死回生?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你折磨自己,不就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可你挨的这点饿吃的这点苦,能和姨娘这些年受的半点委屈相比吗?你以为这样就是赎罪?”

他悲恸红肿的双眸蓦然覆层阴鸷,耳边仍是嗡嗡头痛钻心,深缓呼吸牵胸膛一阵锥骨之痛,血腥翻涌,唇颤忍痛臼齿咬合怒是一字一句逼问。

“陈猗,你恨吗?你敢恨吗?!”

一语毕四目相对,胸膛呵喘起伏哪管这恨意横冲直撞,暗自收拾起锢心的盔甲,我与他并无二别,他眸中熠熠汹涌,那熄灭的火光骤然升起,烧得猛烈炽热,是涅盘而重生。

他道是“多谢。”

我知,以前的那人跟三姨娘一起去了,葬在了一场大雪里。

夜风阑珊凉,那里又行兵浩荡,帅旗猎猎好同火龙临。应话音未落,楼下暴起怒声,借明月见得寒光亮夜、刀剑相峙。指叩窗框不语,缜密心思已窥见全局。方才义父当头一问无疑为有意引得蒯兰图、傅志诚两派矛盾再升,应是借蒯兰图之手出刀率先做掉傅志诚。此番一来,南疆统帅位子空缺,击鼓令固然收得皇上猜疑心思,但重地若无大将一看,岂非更寝食难安?好官难得,纯臣更是如此,沈将军为不二人选,所以义父顺势推他上位,皇上断然不拒。

剑拔弩张间理清头绪,巡抚之将竟不请命义父,直直拥上要抓傅志诚!军令不逾何在,大梁安定侯何在,玄铁营何在!真当是强龙地头蛇,肆意妄为?好端面色无波澜,掌抚沉弓,抽箭缓搭。尾部白汽化水喷脸侧毫不在意,寸寸拉臂作上弦月势满,准心已定,紧弦出轻微声响。

待双方再要兵戎相见,三指撤羽尾,凌厉破竹般尖啸搅战火,匣铮铮响。箭尖无误擦蒯兰图头上一顶人血乌纱,炸帽碎簪火星四散。纵如此,势不减半分,再至庞大重甲胸前死穴赫然杀出,最后嵌地裂坑,好散人所布绊马索。杆末鸟羽仍震颤不休,方才轰鸣犹荡耳畔。不卑不亢直腰身站定,又抽厉箭一支再度勾满清冽月。指腹抚寒铁,稳握胜铁铸。狂妄过头,直越玄铁营不论公事反而解决私下恩怨?不免太目中无人!

“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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