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晒在面上，暖意融融，不孤的呼吸时有时无地扑在耳边，昨晚为了抓傻狐狸的现行，大半夜没睡，现在气氛正好，不知不觉间我就睡了过去。</p>
眼前云雾缭绕，天光昏蓝，似乎晨曦未醒。而我站在河边，看到水面如镜，不起一丝波澜。</p>
她俯身低首，一双苍白湿润的手轻轻地扶在我的肩上，贴在我的耳边，语息微凉：「好孩子，不要回来，不要相信别人。」</p>
我能感觉到她的无尽哀伤，但心中却如眼前的河水般，平静无波：「不要相信别人……可我又是谁？」</p>
「你是个人。」她的唇轻轻地贴在我的脸侧，如同不敢声张的耳语，又隐含难言的坚定，她重复了一遍，「你是个人，我们都盼你做个自由的人。」</p>
说罢，她朝我贴近了一点，似乎想给我一个拥抱，可最终还是没有抱住我。</p>
所谓自由，其实从来由不得自己。</p>
哪怕只是个拥抱。</p>
我终于察觉到一点微末的悲哀，不言不语，矗立着像一块顽石。</p>
她留下一声如烟般的叹息，双手从我肩上离开，细碎的摩擦声响起……</p>
我悠悠醒来时，小龙正从我身侧游过，察觉到我的动静，他身子不动，头扭转了半圈，对我说：「你醒了，快点起来次（吃）晌午饭。」</p>
我还有点头脑昏沉，青石太硬，睡得我浑身酸痛，我撑起身来，发现身上盖着件外裳——很宽松，应该是不孤的。</p>
我揭开外裳，沉沉地应道：「知道了。」</p>
不孤蹲在一旁的一块空地里，背对着我，不知在干些什么。</p>
身上的湿衣已经干透了，我将不孤的外裳叠好，随口问道：「他又在干什么？」</p>
「烤鱼。」小龙跟在我的脚边，一起朝不孤走去。</p>
这时，我已闻到烤鱼的焦香味，走到不孤身边，果然看见他手里举着一条穿好的鱼，在不停地翻动。</p>
从这外形看来，嗯，是那条砸我脸的大肥鱼。</p>
「曦曦，你醒了？」不孤抽空对我笑了笑，然后又回头专心地翻着鱼，「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p>
「你会烤鱼？」我在他身旁坐下，小龙见机游进我手里，我轻轻地捏着他，全当给他松松筋骨。</p>
不孤的脸庞在火堆的烘烤下有些淡红：「我爹娘从小就教我怎么让食物变得更美味，这些日子，你吃的烤鸡、炖鸡、烧鸡……全是我做的，味道还不错吧？」</p>
我想起两个月来吃的全鸡宴，感觉喉咙里都快长出鸡来了，但还是云淡风轻地点头：「嗯，手艺不错。」</p>
狐狸一边要在我眼前扮皇上，一边还要躲着我亲自做饭，真不容易。</p>
不孤听了我的赞许，立刻咧嘴笑起来：「你喜欢就好啦，我们今晚喝鸡汤。」说着他朝一旁抬了抬下巴，我才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扔着三只刚抓的野鸡。</p>
鸡的脚被绑在一起，嘴巴上都套着一个大大的红果子，跑也不能跑，叫也不能叫，但翅膀还在不断扑腾，羽毛鲜艳，一看就很健康肥美。</p>
我奇怪地问：「怎么还是活的？」</p>
「我都好小心，新鲜的才好吃嘛。」不孤有些骄傲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之前怕你发现，没有捉活的，太可惜啦。」</p>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之就是非常难受。</p>
……还有完没完了，这镜墟的鸡是吃不绝了吗？</p>
没过多久，不孤烤好了鱼，弹指将火瞬间熄灭，然后把鱼递给我：「曦曦吃了三河果运气果然变好了，我往日都没抓过这么大的鱼呢。」</p>
我看着不孤，他头发乱糟糟的，穿着单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小片胸膛，放在人间也勉强称得上倾国倾城的容颜，却总是绽开纯粹的笑容，不带丝毫诱惑。</p>
美而不自知。</p>
见我没动，他又把鱼递近：「怎么啦，吃啊，曦曦。」</p>
算了，我对自己叹了口气，吃人家的嘴短，更何况，对着这样的不孤，怎么生得气来？</p>
吃鸡就吃鸡吧，没什么不好的，就当补身体了。</p>
我接过烤鱼：「你和小龙吃什么？」</p>
「我已经吃过了，小龙是蛇，吃一顿要管半年的。」不孤将小龙从我怀里抓出来，扯了一下他的蛇信，小龙反口咬在他的手指上。</p>
「嗷！」不孤痛叫，不停地甩手，试图将小龙甩开，「小龙松口！」</p>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也是跟小龙学的，然后自顾自地吃鱼。</p>
谁让不孤手贱，非要去惹小龙。</p>
等我慢吞吞地吃完，先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现在已经恢复了头叠头的状态了。</p>
我拿起叠好的外裳替不孤穿上，他害羞地想要逃开：「我、我自己来就好了。」</p>
我眉目不动，拎着他的衣襟合拢，然后弯下腰去：「等你什么时候会系腰带再说吧。」</p>
「我……手比较笨嘛。」不孤挠头为自己辩解。</p>
小龙抓住机会刺他：「你只有手笨吗？我看你脑壳也不是很灵活。」</p>
系好腰带，我直起身来，看着不孤一脸委屈却不敢反驳的样子，伸手将他软塌塌的耳朵立起来，安抚他：「做妖精脑壳也不用太灵活的，回去了。」</p>
于是我们踏上了回程，不孤用草藤将几只鸡串在一起，拎在手上。</p>
不孤走在我身旁，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对我笑起来：「……真好看。」</p>
「什么？」</p>
「曦曦打的结真好看。」</p>
我看了他一眼，刚才还委屈呢，一会儿又笑了，像个小孩子似的，忘性真大。</p>
我没回应他的话，只说：「往后穿玄色衣裳吧，白色容易脏。」</p>
不孤：「可是小龙说我穿白色好看。」</p>
「啥子啊？」小龙有点蒙，「我嗦（说）过这话吗？」</p>
「说过的啊！」不孤急着说，生怕小龙不承认。</p>
身旁不孤和小龙又开始吵吵嚷嚷，溪流声渐消失。而我抬头望了望天，一碧如洗，晴朗明净，是个很寻常的夏日午后，于是眯着眼睛，自在地笑起来。</p>
突然觉得，就算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p>
回到住地，不孤将幻境撤去，房子立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上，显得非常突兀。</p>
晚上，不孤把三只鸡都炖了，放了他的「独门香料」，汤很鲜，还未出锅的时候，我就看到他守在灶边吞口水。</p>
我打理了一下午的院子，挽着袖子，连手臂上都沾了泥土，路过时故意逗他：「口水流到锅里了。」</p>
「啊！」不孤立刻抬手擦了擦嘴巴，尾巴和耳朵一起扬起来，引开话题，「我先给你盛一碗汤啊，曦曦。」</p>
我赶紧走开：「不了，等会儿一起吃吧。」</p>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这句话我没说。傻狐狸很脆弱，不能打击他。</p>
这顿晚饭，我吃了一个鸡腿，喝了两碗汤。</p>
入睡时，我让不孤开着窗，撩起床帐，可以直接看到窗外，今夜无风无云，是个非常晴朗的月夜，空气里有新鲜折断的草木清香。</p>
月色如霜，薄薄地敷在地上，正巧落在不孤的睡窝前，他前爪搭在鼻子上，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时不时地颤一下，呼吸微沉，偶尔会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几乎可以听到他那平稳有力的心跳。</p>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所以我说，不孤是只傻狐狸，小龙也并不聪明——这么久了，他们都没发现，我的心跳其实是伪装出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