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走前说道:</p>
「不必找这种借口,陈二姑娘若是不想见就罢了。」</p>
「我亏欠你,今后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我定竭尽全力。」</p>
这「亏欠」指的当然不是前几天那两句冒犯的话。</p>
是前世那七年。</p>
那日之后,谢毓没有再出现。</p>
嫡姐还是不放心。</p>
她拉着嫡母,当真开始为我相看男子了。</p>
与此同时。</p>
茶楼里有人说起了谢毓与沈卿知。</p>
沈卿知遭遇流氓调戏,恰逢谢毓路过,英雄救美。</p>
沈卿知感动泣泪,赠他诗词。</p>
谢毓怜惜美人,之后几日两人成双入对,一同赴宴。</p>
而我,一连相看了好几个男子,都未看对上眼。</p>
嫡姐不死心,问我到底哪里不如意。</p>
我说不上来,只道他们没有酱肘子半分重要。</p>
许是没有眼缘吧。</p>
嫡姐思索几日后,派人去了江南,找一姓魏的男子。</p>
她道,那魏南庭数年后才会入望京赶考高中。</p>
后来,我和离后独居,他恰好住在隔壁,对我照顾有加。</p>
她说,彼时她已随夫家去了外地,不清楚我与魏南庭具体的事儿。</p>
「他虽门第差了些,但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定会帮你。」</p>
我兴致缺缺地应了声。</p>
想来是个穷书生。</p>
可当人真的被带到我面前时,我惊得掉了下巴。</p>
约见之处是在一座湖心凉亭中。</p>
来人身长九尺,一身短褂。</p>
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虎背蜂腰,高大健硕。</p>
一张黝黑的憨厚笑脸,一笑露出一口闪闪发光的白牙来。</p>
嫡姐见我呆愣,补充了句:</p>
「武状元。」</p>
嫡姐说完这话,便施施然走了,独留下呆滞的我。</p>
气氛一下子局促了起来。</p>
半晌。</p>
魏南庭指着空了的盘子,开了口。</p>
他支支吾吾,但语出惊人。</p>
「陈、陈二姑娘,你真能吃、真厉害。」</p>
头一次有人这么夸我。</p>
我羞涩地笑了笑。</p>
「谢谢你,我也这么觉得。」</p>
我想再去抓一块糕点,摸了个空,尴尬地收回了手。</p>
我喝喝茶水,摸摸镯子,摸摸发簪。</p>
突然间,我发簪上的珍珠滚落了下来。</p>
眼看着它滚进了一池湖水中。</p>
我还没反应过来,魏南庭二话没说,跟着跳了下去。</p>
落水声堪比巨石炮轰。</p>
水花溅了我一脸。</p>
侍女慌张地去找人,我趴在湖边喊着「魏南庭」的名字。</p>
不出一会儿。</p>
水里冒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抓住了岸堤。</p>
「哗啦——」一声。</p>
魏南庭像一条黑鱼一样窜了出来。</p>
与正在盯着湖面的我差点撞在一起。</p>
他的短褂已经散开了,水珠从他锋利的下颌一路流淌,鼓鼓囊囊的胸肌和板板正正的腹肌略略起伏。</p>
不知为何叫人面红耳赤。</p>
我连忙道:「找不到也没事,我有好多簪子呢……」</p>
魏南庭笑了起来,像只邀功的大狗。</p>
他摊开了手掌,赫然是那颗小小的珍珠。</p>
「还给你。」</p>
我脑袋里轰然炸开一只烤乳猪,呆呆地看着他。</p>
他好像、好像、看着比酱肘子诱人了些。</p>
时间仿佛静止。</p>
侍女们远远张望着,不来打扰。</p>
谢毓就是在此刻出现的。</p>
7【谢毓:雨落芭蕉大梦醒】</p>
雷声轰鸣。</p>
谢毓骤然惊醒。</p>
他捂住心口,听着屋外雨声。</p>
他梦到了前世——</p>
他提了和离。</p>
陈安珠没有纠缠。</p>
他松了一口气。</p>
和离后第二日。</p>
他照常去谢母那里请安。</p>
谢母没有见他。</p>
她还在生气。</p>
她是喜欢陈安珠这个儿媳的。</p>
但谢毓既然决定了和离,那定然是想了许久的事,没有回转余地。</p>
沈卿知将他喊了去,比往日更加柔情蜜意,脸颊绯红,妆容精致,眼波流转。</p>
谢毓心中微微一动,但公事繁忙,未多停留。</p>
他与沈卿知清清白白。</p>
他提和离时,是这么和陈安珠说过。</p>
他们是知己,是朋友,并非那种龌龊的关系。</p>
陈安珠的嫡姐陈静娴特地写信来骂了他和沈卿知。</p>
下人把信送到他手上时,他打开看了一眼。</p>
通篇脏话,笔力入木三分。</p>
完全不像一个久病之人能写下的。</p>
和离后第二月。</p>
陈安珠依旧没出现。</p>
谢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p>
除了在更衣时,他下意识喊了声「陈安珠」。</p>
自然无人回应。</p>
侍女也不敢应。</p>
和离的第二年。</p>
谢毓突然又想起了陈安珠。</p>
这是他这个月第五次想起陈安珠了。</p>
不多。</p>
但这个月才过了两天。</p>
桌上的菜色十分清淡。</p>
这是他的饮食喜好,和陈安珠喜食大鱼大肉不一样。</p>
不只是饮食喜好,还有许许多多地方,他都和陈安珠不一样。</p>
完全不是一路人。</p>
他皱了皱眉道:「怎么没有酱肘子?」</p>
这样陈安珠可吃不饱。</p>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p>
恰在此刻,下人说,沈卿知求见。</p>
谢毓下意识道:「她来做什么?」</p>
下人有些疑惑。</p>
往日表小姐来见谢毓都未说过理由,谢毓就会让她进来。</p>
下人连忙道:「小的去问问表小姐。」</p>
谢毓摆摆手:「别问了,让她走吧,我没空见她。」</p>
这些日子,沈卿知三天两头来。</p>
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事。</p>
不是来和他探讨诗词,就是来关心他天冷加衣。</p>
红袖添香,温柔小意。</p>
他若是要再娶,应是这样的女子。</p>
而不是陈安珠这样的。</p>
他在提和离前是这么想的。</p>
现在当然还是这么想的。</p>
他出门时,听到有人八卦道:「东街那小寡妇又嫁了!」</p>
谢毓停住了脚步。</p>
寡妇怎么能又嫁人了呢?</p>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陈安珠还会再嫁人。</p>
当夜。</p>
他终是忍不住,差人去打听了陈安珠的近况。</p>
来回话的下人道,陈安珠已经不在望京了。</p>
「独居在青州养病多年的陈家大小姐,三个月前突然去了,陈家二小姐去奔丧了。」</p>
「听她的邻居说,陈家二小姐没有回来的打算,她走时也不是一个人走的……」</p>
谢毓折断了毛笔。</p>
不会再回来了?</p>
那夜,他坐到了天亮。</p>
他想不通。</p>
陈安珠为何能这样狠心?</p>
狠心到,这么久都不来看他一眼。</p>
狠心到,连三个儿子都不要了。</p>
就这样,与旁人一走了之。</p>
无论她怎么厌他,她都是孩子的母亲,不该如此冷漠。</p>
……</p>
大梦一场。</p>
幸而只是梦里的前世。</p>
他不会再耽误陈安珠。</p>
陈安珠也不会讨厌他。</p>
他并不信陈安珠不是重生的。</p>
若她不是重生的,怎么会一次又一次避开和他的相遇?</p>
当然,他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p>
有前世的感情基础在,他们虽做不了夫妻,但可以做朋友。</p>
或是,做知己。</p>
就像梦里他和沈卿知那样。</p>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p>
陈安珠与「知己」两个字,似乎怎么也挂不上钩。</p>
可他有些贪恋,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样子。</p>
想来,与她做知己好友,应是不错的体验。</p>
只是为何,他总是想去寻她?</p>
芭蕉叶晃动。</p>
滴滴答答。</p>
雨落到天明。</p>
天明之时,他决定去找一找陈安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