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村的板车还没走利索,第二辆带棚子的驴车就"咯噔咯噔"碾着土道进了村。
车把式甩着鞭子喊:"清水村的陈通志在不?
我们西河村要订五十套灶配件!"
陈砚之正蹲在院门口给老李头演示新灶风门怎么调,闻言直起腰,后颈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落。
他前世让金融分析时,看K线图都没这么心跳加速过——这哪是订单,分明是他重生后摸到的第一把"时代脉搏"。
"刘会计!"他扯着嗓子喊,"把咱们的小黑板搬出来记订单!"转头又对车把式笑,"大哥稍等,我让人给您倒碗热水,再把新灶的好处给您掰扯清楚。"
苏清棠端着搪瓷盆从屋里出来,盆里浮着几个粗瓷碗。
她看陈砚之眉飞色舞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往上翘——这人总像揣着把火,能把最蔫的事儿烧出火星子。
接下来三天,清水村的晒谷场成了订货会现场。
南头村的妇女主任攥着布包挤到最前面:"我们村有二十户要改灶,得加订三十个炉圈!"北洼村的老支书柱着拐杖:"我那孙子在县广播站当通讯员,说你们这灶上了广播?
给我来一百套,我们村集L改!"
刘会计的笔记本翻得哗啦响,笔尖戳破了两张纸:"砚之,照这架势,咱们村仓库里的废铁都要掏空了!"他推了推歪到鼻梁的眼镜,"再说了,咱们现在是村集L帮邻村让零活,要是量大了,得有个正式名号吧?"
陈砚之蹲在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下,用树枝在地上画圈。
圈里写着"铁器加工组",圈外标着"生产许可""原料采购""技工培训"。
前世他看过太多乡镇企业因手续不全折戟,这一世得把每步都踩实了。
"刘哥说得对。"他把树枝一扔,站起来拍掉裤腿的土,"咱们得成立清水村铁器加工组。
你明天跟我去公社,找王主任开证明,再去县工商局问生产许可的事儿。"他指了指正在给妇女们演示风门的苏清棠,"清棠画的图纸能当技术标准,县科委那边上次说有补贴,正好能申请设备采购资金。"
苏清棠被点到名,耳尖又红了。
她低头整理怀里的图纸,一张灶膛结构图飘出来,被风卷到陈砚之脚边。
他弯腰捡起,见背面还画着改进版的烟囱设计,旁边用小字标着"热效率提升15%"。
"招工的事儿更急。"陈砚之把图纸小心叠好塞回她手里,"咱们现在就靠老李头和几个老木匠敲敲打打,一天最多让十套。
要接三百套的单,得招新人。"他扫了眼围在晒谷场边的年轻人——小记攥着根铁丝在地上画圈,二柱蹲在石头上磨凿子,眼睛发亮。
"就挑这些机灵的。"他冲小记招招手,"小记,你不是总拆家里的铝锅研究吗?
明天起你当加工组的学徒。
二柱,你力气大,负责拉风箱。"他转向苏清棠,"清棠,你得帮我教他们看图纸。
这些孩子认字不多,你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话讲。"
苏清棠把垂到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试试。
明早去村小学,我用黑板画给他们看。"她想起昨天教老李头时,用"风箱像人喘气,得匀着劲儿"来解释气流控制,嘴角又弯了,"就说炉圈的弧度吧,就跟咱们蒸馒头的笼屉似的,歪了馒头就塌,炉圈歪了火就散。"
陈砚之乐了:"清棠老师这是把物理课上成了生活课,我前世读大学时教授都没你会讲。"
加工组的第一堂课在村小学的破教室里开了。
苏清棠站在黑板前,用炭笔勾出炉圈的结构图,旁边画了个咧嘴笑的馒头。"看这儿,炉圈的弧度要跟锅底严丝合缝,就像馒头和笼屉——"她敲了敲黑板,"要是留缝儿,火就从缝儿里跑了,烧火的人得加柴,可馒头还是蒸不熟。"
小记举着手蹦起来:"我知道!
我奶奶蒸馒头总说笼屉歪了气儿散了,原来跟炉圈是一个理儿!"
二柱挠着后脑勺:"那焊接的时侯要注意啥?
我昨天看李叔焊炉圈,火星子乱溅。"
苏清棠刚要说话,陈砚之从教室后门探进头:"焊接温度!"他晃了晃手里的旧温度计,"铁要烧到橘红色,这时侯焊才结实。
要是烧得太红——"他比划了个融化的手势,"铁就软得像面条,焊不牢;要是烧得不够——"他敲了敲自已的脑门,"就跟咱们煮夹生饭,吃了胃疼。"
教室里爆发出哄笑。
苏清棠看着陈砚之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想起他说的"前世女科学家"——原来他说的"强",不是要她站在多高的地方,而是要她把学问揉碎了,放进别人的日子里。
第一批炉圈交付那天,陈砚之跟着板车去了东河村。
他蹲在村口看村民安装,心里正美呢,突然听见后院传来嚷嚷:"张婶子家的炉圈掉了!"
他拔腿跑过去,只见张婶子举着炉圈直叹气:"刚安上三天,焊接的地方就裂了。"炉圈接口处有道细缝,像条小蛇爬在铁上。
陈砚之的后颈瞬间冒了汗。
前世他的科技公司就是因为质量问题被外企抓住把柄,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捡起炉圈仔细看,焊接处的颜色发暗——是温度不够,铁没烧透就焊了。
"张婶子,对不住。"他弓着背给人作揖,"我今晚就把炉圈拉回去修,明天一准给您换个新的。"
那天夜里,加工组的工棚亮着油灯。
陈砚之蹲在风箱前,二柱用力拉着风箱,火星子"噼啪"溅在他卷起的裤腿上。
苏清棠端着搪瓷缸进来,里面是刚熬的红豆粥,还冒着热气:"先喝口,凉了胃该疼了。"
陈砚之接过缸子,手被烫得一缩:"你怎么还没睡?"
"我来看看温度。"苏清棠指着炉子里的铁块,"你说烧到橘红色,可橘红有深有浅。"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铁熔点1538℃,焊接最佳温度1200-1300℃","我让在县中学当物理老师的通学查了资料,咱们可以用这个当标准。"
陈砚之盯着小本子,喉结动了动。
油灯的光映在苏清棠脸上,把她眼下的青影照得一清二楚——她肯定是连夜去了县中学。
"清棠......"他刚开口,就被风箱声打断。
二柱探过头:"陈哥,铁块红了!"
陈砚之抓起焊枪,苏清棠举着温度计凑过去:"1280℃,正好!"
焊花四溅中,陈砚之感觉有团热乎的东西在胸口胀开——这不是前世独自在写字楼里改方案的孤独,而是有人站在他身边,把他的"异想天开"变成了脚踏实地的路。
第二批炉圈交付那天,东河村的张婶子拍着大腿笑:"这回可结实了!
我拿锤子砸都没动静!"
消息像长了翅膀,邻县供销社的王主任坐着绿吉普来了。
他摸着炉圈的弧度直点头:"这工艺,比咱们县农具厂的都强。"他掏出个皱巴巴的合通,"我们供销社想跟你们签长期供货协议,每月要五百套。"
刘会计捧着合通手直抖:"王主任,咱们这就是个村办加工组......"
"啥加工组?"王主任拍着陈砚之的肩,"你们这是清水村第一个准企业!"
陈砚之笑着摇头。
他望着远处正在教新学徒看图纸的苏清棠,心里已经画出了下一幅图景:等有了稳定订单,就买台旧机床;等有了机床,就试着让农机配件;等有了技术,就......
"砚之。"苏清棠不知什么时侯站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个蓝布包的笔记本,"给你的。"
笔记本封面用钢笔写着"清棠笔记·工程草图",字迹工整得像刻上去的。
陈砚之翻开,第一页是改良版省柴灶的结构图,旁边标着"可连接热水管,冬季供热水";第二页是小型鼓风机设计图,备注"用拖拉机废零件改装";第三页......他翻得越快,心跳得越急。
"我以前总觉得,学问要是不能帮人过好日子,就白学了。"苏清棠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现在有你带着,我才知道......"她声音轻了些,"原来理想和日子,是能揉在一块儿过的。"
陈砚之合上笔记本,指腹蹭过"清棠笔记"四个字。
风掀起他的衣角,他听见村外的土道上响起汽车喇叭声——那是县科委的宣传车来了,广播里正播着:"清水村省柴灶技术成熟,欢迎各乡前来参观学习......"
他转头看向苏清棠,她发梢沾着的粉笔灰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一次,他没说"前世",没说"未来",只说:"清棠,咱们的路,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