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荨领着王青梧走出里间后将暖帘挽下,而后望着外间,想给王青梧找个坐处。
王青梧一眼望去,除了正中间的一方书案外,还有不少矮几,只是上面堆满各式大小的尺子、规、刀具,甚至还有小型的斧头、锯楔、墨斗、木钉等,地上散散堆放着一些竹、木、皮革的边料,旁人一时难以落坐。
围着外室一圈还摆放了三四座书架,只有少许几个边角摞了些书籍,其余都或放或挂各式竹编、木制的物件,细细望去,有蝴蝶、蜻蜓、各式鸟雀,有四肢关节可以活动的乌龟、猫狗狐狸等小畜,挂着的物品有蝈蝈笼、铃铛、风筝等,甚至还有各种形制的走马灯和鲁班球,物件有大有小,有的崭新,有的已略显陈旧,对应的工艺或精细、或粗略,不一而足。
更让王青梧意外的是,有一个书架竟改成了武备架的样式,上面吊着大刀、弯刀、环刀等各式刀具,还有长短不一的剑,样式各异的弓,横列码放着数十件箭头、矛头、戈头和戟头,甚至还放了一个看起来年制颇久的青铜机弩,兵器闪着隐隐寒光,显然是真实的制具。
最正中有个长五寸、宽三寸的方形木匣,王青梧以往从未见过,一时猜不出来是什么器物,作何用途。
一个婢女从屋外搬了张椅子过来供王青梧落座,另一婢女放了盏茶在旁的矮几上。
江荨则把书案后方座椅上的物品取了,直接坐下。
他靠着椅子,一手支着额头,微微闭起了眼睛,面上露出些许疲惫。
王青梧估摸着时间,现下应当已近亥时,眼前的军器监监卿若从清晨寅时准备上朝时算起,已有近十八个时辰未有合眼。
两人坐下没多时,江善就牵着江二进来了。
江善进了门后直接双膝跪下,江二随后亦瑟瑟跪下。
“大人!”那双精烁的眼睛已满布血丝,内里只有一个父亲走投无路之时才有的无尽哀求。
此时的江善已经同王青梧医馆初见时的斯文模样判若两人。
因为他即将失去一切。
江芙是江荨大人的独女!江二也是他的独子!他的儿一早护送小姐去上学,便是半日光景,小姐回来便发了这般凶险的病症。
虽然他已经自愧护主不力,引咎自责在外面廊檐下守了半日,可是小姐是江大人、江夫人的命!如果小姐命没了…江荨微微抬眼,见他仍穿着方才那身shi衣、发须shi漉凌乱,面上青须拉渣,整个人一派豁出一切、神魂俱失的模样,又将眼睛紧紧闭起来,叹气道:“你怎还没回去拾掇自己,不要命了吗?”女儿的病情已经够让他焦虑烦躁,若是他的得力家仆兼心腹也给病倒了,这后续场面,简直不能想象。
江善咚咚磕了三下脑袋,抬起头时,额头已沁出了血。
“大人……”麟学府芝兰苑一众弟子出言刁难江芙,自己因为护主心切,不小心把木制书匣的一角磕上了江芙额头一并说了时,江荨道:“芙儿额头那个红肿便是这么来的?”江二点点头,面上不失愧疚之色。
江荨道:“继续说下去。
”“是。
”江二凭着自己的记忆,又将后续韩骁出面相护江芙,激怒秦浦云出手相殴,继而赵谨用了一招破了秦氏的重拳等事情一一描述了出来。
王青梧听着也不停点头,不过他内心觉得这些与江芙的突然发病都无甚相关,只是颇为讶异这江家小姐竟被送到那权贵男子的学堂去了,并遭遇了如此多的责难。
不过一个女子这般无视男女礼制,如此突兀地进入到男子的学堂里,会有此等遭遇亦是正常。
只是不知眼前这位江大人竟是不知么?他到底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和动机,非送他这宝珠女儿去此等虎狼之所不可。
江荨在屋内背手来回踱着,听到韩骁、赵谨二人的名字时,歩下有些微迟疑,待听到赵谨身后又出现一人,自称是章麟卒业三年、禀父亲之命过来探看江芙的本事时,江荨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一半身子,问道:“王玉宗?禀父之命?”江二道:“他自称王玉宗,但不知道是否是王玉宗三个字,小二不能确定。
他先说是受父所托、有事求见太傅,后面确实说的是‘禀父亲的意思,着我来看看军器监监卿江大人之女的本事’,他声称自己是章麟卒业的,也秉承着章麟学府的荣耀和清誉。
”江荨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缓缓点点头,道:“好,继续说。
”江二又将秦氏自己提议比试,王玉宗激惹江芙比试,江芙如何答应比试,又如何以退为进、将她不擅长的学目一气儿撇了去,那些子弟则抱着固有成见一步步转为被动绘声绘色描述了出来。
王青梧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是在那学府果真发生了一女抗群男,还是此小仆话语里有添油加醋,竟觉得比听一出戏文还精彩。
江荨不自觉地,面上挂满了笑意,眼角浮起微微的少纹。
“秦氏和小姐答应比试后,王玉宗又提议找个不相关的人出比试内容,以证公允。
”“哦?”江荨问道,“他找了谁?”江二道:“便是那赵家公子赵谨。
他一直远远站在学堂后面,也不出声袒护小姐,那王氏公子便以为赵公子与小姐不相熟,是无关的公允之人。
”江荨突然一声大笑,但是笑了一阵以后,又蓦地停住,问道:“听你这般说,你倒认为,那赵家公子与芙儿不是不相熟的?”江二一怔,低下头,举起十根手指,一二三、一二三,掰数了数遍,又仔细思索良久,着急道:“那赵家公子,三年前不是与小姐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