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怎么这样了？”小沅看到江稚微略微凌乱的发丝，药也顾不得准备了，忙跑过来着急询问，“是不是那人为难您了，大胆，看我不和他大闹一通！”“小沅。
”江稚微拦着她摇摇头，“怎么如今愈发急躁了？”小沅停下脚步，低声道：“我不愿您受委屈，这不算。
”江稚微却宽慰道：“这算得什么，若事事都要较真，岂不是要累死了？”“咚咚—-”门外两声闷响，力道沉而不重。
“我去看看。
”江稚微轻按小沅手腕，“你且专心配药。
”小沅仍不放心，低声道：“姑娘若有吩咐，千万唤我。
”江稚微点点头:“嗯。
”那汉子全然没有了疾言厉色，粗粝的指节不住摩挲着衣角，黝黑的面皮涨得紫红，他带着歉意，略带局促地站在门口，和江稚微打了招呼：“大夫，亏得您，我娘子的确好许多，方才对不住，我来结药钱。
”说着从怀中掏出个粗布帕子，层层揭开，露出几块碎银并两吊铜钱。
江稚微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淡然道：“无妨。
”她素手轻抬，将纸张置于案上，缓声嘱咐道：“此药断不可再用。
若再妄服，恐成痼疾，救回来怕成难事，夫人亦要多受磋磨。
”“不瞒大夫，”林衡垂首低语，指节攥得发白，“我与娘子成婚三载，至今至今膝下犹虚。
”他喉头滚动，声音愈发低哑:“遍访名医，汤药罔效。
我娘忧心，遂求得一方岂料”说到这里，他忽地抬袖掩面，愧意不止：“险些害了娘子性命！”江稚微黛眉微蹙，语带薄责：“纵是求子心切，亦不当如此莽撞，岂不知此般虎狼之药，最是伤人根本？苦的终究是夫人。
”林衡早已羞愧不已，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江稚微眸色骤冷，纤指攥紧了案上脉枕，深深叹息，实在不解。
“纵是千般缘由，岂能如此戕害己身？”江稚微还是劝道，“医者父母心，最见不得这般作践，气血一损，终身难复，遑论此番几近油尽灯枯，为求子嗣，竟连性命都可轻抛么”林衡继续为自己开脱：“我娘死命相逼，我也是没有办法，她明明说过这房子绝无副作用，若是我知晓如此，定是不会为难娘子半分。
”江稚微执笔蘸墨，在素笺上行云流水般写下药方，末了将笔搁在砚台边沿，轻叹一声：“此事你且自行思量。
既知珍重，便当好生将养。
世间最是无用之事，莫过于失而复得之悔。
”“照此方调理，旬日内需忌荤腥厚味，清粥小菜最宜。
”林衡接过方子：“麻烦大夫了。
”“药钱竟然只要这些吗？”他看向落款的银钱，不由吃惊。
江稚微点点头。
“待我回去，定为您好生宣传。
”林衡忙道。
江稚微缓缓道：“要孩子的事情，还是待夫人身体完全恢复好以后再提，我可以帮你们调理根基，以固本元。
”林衡喜笑颜开，带了些恭敬：“是是。
”送过二人后，医馆又恢复平静。
“姑娘且看，这进货的药似乎是愈发昂贵了。
”小沅捧着账册，拨着算盘，不免发愁，“这群人定是眼红，那些药行见咱们门庭渐盛，就开始下绊子暗中作梗，我瞧着那些大医馆倒是全无影响呢。
”“他们总不能样样药材都要涨，否则也累人不是？”江稚微笑笑，“还是他们只有这些手段么？”秋池道：“莫非姑娘有法子？”“且将涨价的药材誊一份清单来。
”江稚微抬眸望向药柜，眼底闪过一丝锐色，“我想法子。
”“小沅，你的字好生学学，写得什么，我都看不明白。
”秋池忽然说道。
“……”江稚微想起小沅虽然识字，却不知如何去写，暗觉自己疏漏，便轻抚其肩安慰：“习字原非一日之功，无事，你慢慢学，不会只管问我。
”小沅性子活泼，还不忘奉承：“姑娘，您也太厉害了，跟着您做事简直是大幸。
”一阵清风徐来，素帘微漾，如涟漪轻泛，门前铜铃叮咚两三，更显堂前寂静，药香随风浮动于室，在熏香升腾之间交错间流转。
“嗯？我记得我是关好门的。
”小沅疑惑道。
江稚微凝望门外片刻，忽而起身：“我去吧。
”见小沅欲言又止，她又道：“你且专心炮制这些药材，来日我有妙用。
”“是。
”小沅咧开嘴，“姑娘放心。
”晨光初透，东曦既驾，日影斜移，暖意渐盈门楣，阶前薄霜化雾，蒸起暖烟腾腾。
“稚微。
”沈瑜白立于阶前，一袭素色布衣，不染纤尘，晨光映照，将他身影拉得修长，投在地板上如墨痕浅淡，他负手而立，简单衣着却犹带清露气息，分明是刻意敛去华彩，却反衬得通身气度愈发清峻如竹。
江稚微朝他走过去，问道：“外面冷，官人随我进来吧，此刻尚闲，问诊者未至。
”沈瑜白却道：“会麻烦吗？”江稚微唇畔浮起一抹浅笑，轻轻牵起他的手，温声道：“自然不会。
”江稚微牵着他去的另一处屋子，房间里唯有他们二人。
“官人会不会觉得我的决定过于草率，但靠这医馆试图翻覆旧案，是否过于稚拙。
”江稚微给他倒了杯热茶，将茶盏轻推至他面前，蒸腾热气模糊了彼此神情，只听得江稚微的轻柔细语，“官人暖暖身子，这茶是今日才泡好的，最宜驱散寒凉。
”沈瑜白眸光未移，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他开口道：“卿之所愿，必当倾力相助。
”官人，我怕是只有这条路走了，我不想连累你，更不想我们的关系以后全然都是利用，现如今女子地位如此低微，即便是医馆都这般波折，若行它路，定然是刚冒头就被掐灭。
江稚微心里清楚得厉害，翻案一事，于沈瑜白来说，必是仕途上的打击，她即便是自私，也不能全然毁掉一个人的全部，沈瑜白帮她搜集证据，她就得寻得证人。
沈瑜白的语气很是坚定：“稚微，以卿之才，何愁不能立足于世，我定不会辜负，此案，我必会还江家清白。
”可是不能全然叫你承受的。
江稚微指尖微蜷，将茶盏攥得生紧，眸中浮起几分恍惚：“官人”她望着眼前人眉宇间的坚毅，心头忽如秋池涨水，既涩且涨，他的情意，来得叫人措手不及，她不知沈瑜白的真心从何处来，也不明白为何要待她如此。
“官人不必整日过来偷偷瞧我，我也无法顾及到您，反而是冷落您独对冷茶。
”沈瑜白垂下头：“稚微发现了吗？”江稚微忽而向前踏出一步，她抬眸直视，眼底似秋潭映月:“官人这些时日的行迹，早已察觉。
”可只要见你一面就好，就高兴，就可以知足，沈瑜白沉默着，终是未言一词。
江稚微眸色微转，忽而莞尔：“官人若至，何须踟蹰门外？但得片刻闲暇，定当好生招待。
”沈瑜白的眼睛忽然亮起来，眼里藏不住的雀跃。
天色忽又飘起细雪，本已回暖的时令，偏生这般零星絮落，今岁冬雪似是格外缠绵，碎玉乱琼，总不肯尽消。
“天寒霜重，官人且带着。
”江稚微执起暖炉递给沈瑜白，眼见沈瑜白已然踏出门槛，她忽而上前，轻拽其袖，缓缓将他抱住。
江稚微身形只及他肩头，此刻也是被他小心翼翼地拢入怀中，正如以往的每一处触碰与接触，他永远是那般谨慎温意，他下颌轻抵住她的发丝，二人之间唯有衣衫相隔，心跳声都清晰可闻，这个拥抱生涩却掩不住的轻柔，是他少有的主动贴紧，飞雪无声，唯闻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渐沉。
“官人，一切安好啊。
”江稚微抱着他，轻声道。
“姑娘，大人过来瞧您了？”小沅问道。
江稚微点点头，不见异样：“写好了么？”“是，写好了，大概是这些的。
”小沅跑过来，忙将东西递给她。
江稚微细细看过，开口道：“即是如此，便就先寻别的药代替减少成本。
”“近日大概需要辛苦你们。
”“这算什么？”小沅哈哈一笑。
隔日。
“姑娘，若不然单我们去吧，您这般爬山，可能抗得？”小沅仰望巍峨山势，面带怀疑。
“无妨。
”江稚微理了理药篓系带，唇角微扬，她抬眸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眼底映着晨光，“这山路与我儿时常随祖父采药时相比，不过尔尔。
”“峰顶那些珍稀药材，山下寻常药草皆可替代，药效实则殊途同归。
”“原来如此。
”秋池恍然大悟。
江稚微环顾四周，笑道：“再说，不是有暗卫跟着吗？”小沅干笑道:“…是的。
”的却是这样的，暗卫得大人指令，必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姑娘，不能有丝毫闪失。
还不能叫姑娘知道，小沅暗想，姑娘这般细心，如何能觉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