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下人早已习惯了十一娘的性子。玛瑙每日只在歇息处陪兰香做些针线活计，偶尔交换几句低语。但外头的喧嚣却愈演愈烈，如同涟漪般在府中荡开。</p>
“听说了吗？五娘给大太太画了幅观音像。”一个丫鬟压低声音说道。</p>
“可不是，那菩萨面容与大太太有七分相似呢！”另一个丫鬟接话，“大太太喜欢得紧，特意挂在兰香居让西府三夫人观赏。”</p>
“说来也是可怜。三夫人进门六年，小产了四次，至今膝下空虚。前次又小产了，整个人精神也不太好。”’那丫鬟继续说道。</p>
十娘的风头也不小。她陪大太太念经时，慈安寺慧真师太来访。谁知十娘竟能与师太谈经论道，言辞恳切，见解独到。</p>
“这孩子，当真是观音座前玉女转世啊！”慧真师太赞叹道，目光慈祥地看着十娘。</p>
大太太当场便取下最爱的沉香念珠赐给了她。念珠上的檀香还带着余温，十娘双手接过，眼中闪过一丝欣喜。</p>
十二娘也不甘示弱，用绢纱做了各色花朵献给大太太。那花朵栩栩如生，连园中的老花匠见了都要赞叹几句。只见她将一朵粉白相间的海棠花轻轻放在大太太手中。</p>
“您瞧，这花瓣上还有晨露呢。”十二娘笑语盈盈。</p>
大太太拿着花朵反复端详，不由感叹：“这手艺，当真是巧啊！”</p>
只有十一娘，日日闭门绣着那屏风。针尖落处，绣出了春江水暖，绣出了群芳争艳，却也绣进了几分寂寥。</p>
王妈妈和杨妈妈听着其他屋里婆子们的炫耀，愈发心焦。她们站在廊下，看着十一娘房中始终亮着的灯火，眉头紧锁。</p>
“这可怎么是好？”王妈妈叹气道，“初一十五的请安都错过了，等到能天天晨昏定省时，只怕其他小姐早就深得大太太欢心了。”</p>
“可不是么，”杨妈妈低声道，“小姐每日寅末就起来绣到亥初，连吃饭都是草草了事。”</p>
岸荷端着饭菜，愁眉苦脸地说：“小姐这样下去，身子骨怎么受得了？”</p>
兰香却不以为然：“大太太只让给五小姐和我们小姐做新衣，这不是很有体面么？何必非要出这个风头。”</p>
玛瑙正听得入神，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玛瑙姑娘！”</p>
她转身一看，是庄家嫂子和丫鬟含露，各自捧着蓝布包袱站在门口。晚风吹动她们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p>
“庄嫂子，含露姐，您们这是？”玛瑙快步迎上前。</p>
“给十一小姐送春裳来了，”庄家嫂子笑容满面，“大太太特意吩咐要亲手交给小姐。”</p>
包袱打开的瞬间，玛瑙和秋翠都惊住了。醉仙颜般的桃红，天水碧般的青翠，玉带白般的素雅，还有海天霞色的绝妙面料，都是平日里只在大太太身上才能见到的贵重布料。</p>
那件葱绿色褙子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对襟平袖，收腰及膝，冰梅暗纹配月季花蝶织金边，胸前还点缀着三颗温润的白玉扣子。在灯光下，布料流转着淡淡的光泽。</p>
“快收起来！”秋翠慌忙将衣裳装好，脸上闪过一丝不安。</p>
小姐常说，枪打出头鸟。这样的衣裳一穿，哪里是出头鸟，简直就是开屏的孔雀了。这般招摇，怕是会惹来更多闲言碎语。</p>
听完玛瑙的禀报，十一娘靠在窗边，望着院中光秃秃的梅枝发了许久的呆。良久，她才轻声说道：“我试试看合身否。”</p>
葱绿褙子配上白色窄袖绫衣和鹅黄挑线裙，十一娘站在铜镜前，眼中闪过一抹倦意：“我是不是比从前憔悴了？”</p>
玛瑙看着镜中小姐苍白的面容，心疼地说：“要不用点粉？那可是宫里的东西，十两银子一盒呢。”</p>
“或者剪个齐齐的留海儿？”秋翠试探着建议。</p>
“大太太最不喜欢齐留海儿了，说显得畏畏缩缩的。”玛瑙连忙否决。</p>
十一娘望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既是春裳，自然要留到春天再穿。”</p>
时光飞逝，眨眼间就到了春节。除了守岁那晚去吃了顿团圆饭，初一去给大太太拜年外，十一娘始终待在屋里绣她的屏风。绣针在她手中翻飞，一针一线间仿佛倾注了所有心力。</p>
正月十五那天，府里如往常一样吃了汤圆，放下人们出去走百病。岸荷回来时腰间多了个荷包，面上带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p>
夜色渐深，烛影摇曳。十一娘的身影依旧伏在案前，绣针在手上不停的翻飞着。</p>
十一娘将绣袋里的百寿图取出，铺展在案前，烛光下细细端详着卓师傅的针法。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一个个精巧的针脚，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大师的功力。</p>
案几上堆满了各色丝线，绣架边散落着几张废弃的绣稿。她抬头望向自己绣架上那半成品的百寿图，针脚虽然工整，但与卓师傅的作品相比仍显稚嫩。十一娘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p>
“小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秋翠端着一盏清茶进来，看见十一娘又在对着绣品发呆，不由得轻声劝道。</p>
“你看，”十一娘指着卓师傅绣的寿字，“这一针一线都恰到好处，丝毫不显浮躁。再看看我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p>
秋翠放下茶盏，凑近了仔细瞧：“小姐太过谦虚了，您绣的这幅也很好看。”</p>
十一娘摇摇头：“你且看这里，”她指着自己绣品上的一处，“这个转角处的针脚太密了，显得生硬。而卓师傅的作品，每一处转折都那么自然流畅。”</p>
“小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秋翠心疼地看着十一娘略显疲惫的面容，“有卓师傅帮着绣的那幅，到时也能交差。”</p>
“不是交差的问题。”十一娘轻轻摩挲着绣面，目光专注，“我想真正掌握这门技艺。你知道吗？卓师傅说过，一个真正的绣娘，要把每一针都当作最后一针来绣。”</p>
堂外传来更漏声，已是三更时分。秋翠见十一娘还在出神，轻声道：“今儿是元宵节，小姐要不要出去赏赏花灯？听说东街上热闹得很。”</p>
十一娘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今日确实该放松一下。这些日子一直对着寸许大小的绣面，眼睛都快睁不开了。”</p>
“那奴婢去准备披风。”秋翠欢喜地转身要走。</p>
“等等，”十一娘叫住她，“还是不去了。你让兰香今晚守夜吧，我们早些歇息。”</p>
秋翠应下，服侍十一娘梳洗。待送走小姐，她才回到自己的住处。</p>
岸荷和玛瑙正挤在床上叽叽喳喳，见秋翠进来，忙问：“小姐睡下了？卓师傅今日送了什么给小姐？”</p>
“一封问候的信罢了。”秋翠接过春荷打来的热水，开始洗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