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朝,我曾是大户人家的闺秀,还未出生便与沈崇明定了亲。</p>
和很多女子一样,我受规训长大。</p>
小小年纪就缠了一双三寸金莲。</p>
读女训、女戒,学针黹女工,持家之道。</p>
后来洋人来了,山河破碎,沈崇明偷跑去留洋。</p>
再见面,他意气风发,骑马走在街上。</p>
他上门退婚,说自己在国外已经登记结婚。</p>
他与舒情相识于异国,救国的理想让他们走在了一起,相知相许。</p>
许一人,亦许国。</p>
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当下便重病不起。</p>
弥留之际,他吊着一口气迟迟不咽下,逼迫着沈崇明松口娶我。</p>
这世道太乱了,容不下一个小脚女人。</p>
沈崇明只得答应。</p>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三媒六聘,我们对着父亲的灵位拜堂成亲。</p>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走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p>
舒情因为我和他争吵过不下十次,最终还是妥协。</p>
我知道自己是个老旧的人,他们说的未来,说的理想,我都听不懂。</p>
我没上过新式学堂,学生们走上街头游行的时候,我只能站在街边观看,帮路过的女学生捡起掉落的发卡。</p>
我想还给她,可她走得太快,小脚追不上她。</p>
我回到了阁楼,阁楼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p>
我躺在床上,硬邦邦的,陈旧的纸味萦绕在我鼻尖。</p>
说是床,其实也不是。</p>
准确地说,是用书四四方方堆叠成的床。</p>
四十几年来,他们看什么书,我就偷偷学着看。</p>
我渴望着有一天,能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畅谈。</p>
谈民主与科学;</p>
谈自由与未来;</p>
谈革命与战争;</p>
谈祖国的复兴与繁荣……</p>
我不止一次试图加入他们的谈话。</p>
可每次我一说话,他们便默契地闭上了嘴巴。</p>
我读懂了他们的看向我的表情。</p>
一个只会做饭的小脚女人,懂得什么?!</p>
可就算再小的脚,也是脚。</p>
只要有脚,就会向前走,走到阳光下。</p>
点着煤油灯,我试图用浆糊黏上被沈崇明撕碎的离婚登记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