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稷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奏折，神情憔悴。</p>
三日前，战事捷报便已入了京，驿卒的声音传遍通往皇宫那条街。</p>
“北疆大败，长公主以身殉国。”</p>
姜明稷猛然咳嗽两声，一边伺候的太监急忙上前，换下他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p>
宁公公伺候姜明稷多年，自然知道这三日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温声宽慰：“陛下，保重龙体，长公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原。”</p>
姜明稷痛苦的皱起眉：“当日她自请督军之职，朕就不安，若早知道她会……朕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p>
宁公公叹息一声，不知道如何劝了。</p>
御书房内，姜明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悲哀至极：“小宁子，朕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了。”第20章</p>
宁公公手上动作一顿，脑子里闪过各种想法，最后慢慢说道：“陛下，驸马还在，好歹也算个安慰。”</p>
向来温和的姜明稷却猛然沉下了脸，他冷声道：“莫要再提驸马，他从来都配不上朕的皇姐。”</p>
宁公公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姜明稷，却瞧见他眼中明晃晃的不满与丝丝杀意！</p>
他连忙垂下头去，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p>
墨尧入京，是在三日后。</p>
北疆首领在他身后的牢笼中，被京都百姓丢了满身的脏污，他气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只能无可奈何的将头深深低下去。</p>
墨尧并没有耽搁，甚至没有换下戎装，便入了宫。</p>
恢弘的大殿内，百官林立，皆是面带喜色，唯有上首帝王，神情不辨喜怒。</p>
云清鸢看向姜明稷，心里突的一跳。</p>
她对自己的弟弟再了解不过，旁人只以为他不形于色，云清鸢却看出他眼底的冰冷。</p>
他不高兴，甚至是怨怼墨尧的。</p>
果然，墨尧上前，姜明稷淡淡开口：“辛苦墨将军了。”</p>
接着，便有人开口为墨尧讨封。</p>
此次功劳，称得上一等，自然要重赏，姜明稷也不含糊，大手一挥：“那便赏墨将军黄金万两，血珊瑚一对，以及，从今日起，你可重开将军府，日后若有战事，按功封赏。”</p>
墨尧陡然怔住，中原规矩，驸马不可领一官一职，如今陛下这是何意？</p>
云清鸢却知道姜明稷的意思，她脸上浮起苦笑。</p>
姜明稷下一句话便是：“无事退朝，墨将军御书房觐见。”</p>
墨尧压下心中疑虑，跟着宫人走进了御书房。</p>
姜明稷却等在殿中，墨尧刚站定，就听到身后殿门轰然关闭。</p>
姜明稷幽冷的声音响起：“墨将军可还记得，你是驸马？”</p>
墨尧单膝跪地：“臣，从来没有忘记。”</p>
下一刻，他只觉得脸上传来重重的撞击，竟是姜明稷不顾帝王之尊，对他动了手！</p>
此时的姜明稷，丝毫想不起什么天子威仪，眼圈泛红：“那你告诉朕，为何皇姐会死？北疆狡诈你早就知道，一路大胜，你为何降低防备让他们有绕后的机会？”</p>
他提起墨尧的衣领：“朕告诉你，是你报仇心切！是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重回战场的机会，让你忘记了谨慎二字，是你，害死了朕的皇姐！”</p>
他声嘶力竭，如同失去心爱玩具的孩童：“那是朕的唯一的皇姐，你为何不保护好她？为何！”</p>
“她明明可以在京中等你归来，明明可以一世尊崇，却独独为了你向朕提出督军的想法，墨尧，你该死！”</p>
被他疾言厉色喝骂的墨尧脸色渐渐苍白，眼中全然失去了焦距。</p>
因为，姜明稷半个字都没有说错。</p>
他见着北疆人，便想起父兄死亡时的惨状，忽略了胜利来的如此容易；他以为只要自己布下后手，云清鸢便不会有事，却忘了云清鸢不过一介女子，不通武术！</p>
甚至他从未想过，向来冷淡的云清鸢，会以长公主之尊，会为万民，为中原付出生命！</p>
此时此刻，墨尧终于后知后觉的看清，原来他这个枕边人，从未了解过云清鸢。</p>
云清鸢看着姜明稷眼中的赤红，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酸涩。</p>
她往前一步，掌心贴在虚无之中，轻声道：“明稷……”</p>
姜明稷突然一怔，将墨尧狠狠推向一边，而后茫然四顾：“皇姐？”</p>
就在这时，踉跄两步的墨尧怀中滚落一方玉印，正正好落在云清鸢脚下。</p>
下一刻，巨大的吸引力从玉印中散发而出，将云清鸢生生扯了进去！第21章</p>
与此同时，玄清面前的云清鸢，缓缓睁开了眼……</p>
云清鸢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四周，随处可见的名贵玉器，上好梨花木的桌椅，以及玄清身上跟中原全然不同的服饰。</p>
她或姜是睡了太久，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就连声带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好半天，她才艰难说出一句话：“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死了吗？”</p>
她都变成了一缕幽魂跟在了墨尧身边，怎么会在这里。</p>
但身上传来的痛感，以及指尖的凉意，又让她清墨的知道，此刻的自己，真实的活在人间。</p>
玄清却上前将她扶起来：“先出去，我再慢慢跟你说。”</p>
云清鸢却没办法动，只能任由玄清抱着她出去。</p>
她本以为在屋内看到的就算珍奇，等到玄清带她出了门，她心中的震撼便再也控制不住了。</p>
鳞次栉比的宫殿错落成群，就连地板都是上好的白玉铺就，廊下的风铃甚至用宝石制作，碰撞起来透着一种金迷纸醉的骄奢之感。</p>
过往的人都恭恭敬敬的对着玄清行礼，他们喊：“少主安康。”</p>
玄清却不如从前的温和，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径直往前走。</p>
看着云清鸢脸上的震惊之色，他才勾了勾唇角：“怎么，很意外？”</p>
云清鸢眨了眨眼。</p>
玄清耐心的跟她解释：“这里是南靖，我的亲生父母是南靖皇室。”</p>
云清鸢恍然，她有些疑惑，南靖从来不与外界有交集，既不扩大自己的地盘，也不曾听说哪个国家攻打过它，但看南靖皇宫如此华贵，难道各国就真的不曾有半点觊觎？</p>
但玄清没有多说，将她带入了一间房放在了床上：“你才醒过来，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会叫巫医来为你诊治。”</p>
云清鸢向来信任他，闻言便点了点头，玄清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才转身出去。</p>
而这边的事情，姜明稷和墨尧自然是不知道。</p>
在他们眼里，那方玉印落在地上之后，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便什么异常都没有了。</p>
姜明稷有些不确定刚刚那一声，是不是自己悲伤过度而导致出现了幻听，而看到这方玉印出现时，他顿时也认了出来。</p>
姜明稷慢慢走过去，拾起玉印，浓重的悲伤顿时漫上心头。</p>
良久之后，姜明稷缓缓站起身来：“墨尧，你走吧，朕会下旨，解除你驸马的身份。”</p>
墨尧指尖一颤：“望陛下三思！”</p>
姜明稷看向他，冷冷道：“现在倒是装的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皇姐与你成婚三年却一直无所出，你可知京中流言是如何说她的？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你心中所属是太傅之女？”</p>
墨尧猛然抬头，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姜明稷不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了，而是手段计谋心智样样不缺的帝王。</p>
但他还是说道：“臣以今次封赏之物，恳请陛下收回成命。”</p>
“重开将军府也是？”</p>
墨尧只是犹疑片刻，复又坚定：“是！”</p>
姜明稷好一会没说话，最终还是说道：“你先回去，好生歇着吧。”</p>
言辞间的寒意，却悄然散去几分。</p>
就在墨尧躬身告退时，他听见姜明稷的声音：</p>
“当年若不是墨老将军死前求皇姐护着你，这驸马之位，朕绝不可能给你。”第22章</p>
直到回到公主府，墨尧仍未从姜明稷的话中回过神来。</p>
他一直以为是云清鸢以公主之尊施压，才让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却不想竟是父亲亲自所求……</p>
他又想起姜明稷的话：“皇姐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你，不过是不想看到你因为父命对她逢场作戏罢了。”</p>
墨尧知道，云清鸢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必定是不愿意用这种事情来要挟他的。</p>
只是那三年，他做了什么，云清鸢最想要的真心，他半分都没有给过。</p>
墨尧怔怔坐在房间里，直到下人来问他可要用膳时，他才回过神来。</p>
他站起身：“将膳食摆去公主房间里。”</p>
说罢，他也无视下人疑惑的眼神，径直去了内间。</p>
换下盔甲之后，他便径直走向了云清鸢的院子，踏进去后，虽然离开半月有余，这里还是被侍女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如云清鸢在时。</p>
云清鸢向来喜欢干净整洁的地方，哪怕每年从宫中赏赐下来的奇珍异宝不少，也都堆在了库房里，房间内摆设并不算多。</p>
墨尧看着桌边正在布菜的侍女，慢慢坐了过去。</p>
那侍女见着他，行了一礼：“驸马。”</p>
墨尧知道她一直自云清鸢出生起便跟着伺候，两人情同姐妹，便也没有冷着态度：“这里不需要你伺候，我自己来就行，你先下去吧。”</p>
侍女退去之后，墨尧便拿起了筷子，碗筷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一点点响起，却带起了无尽的凄凉。</p>
墨尧想起刚成婚时，云清鸢淡淡的对自己说：“以后不管多忙，都得来本宫这里用膳。”</p>
他回的是：“臣不过一介闲散人士，无事可忙，公主多虑了。”</p>
那时他对这桩婚事不满至极，从宫中旨意出来的那一刻，他心中的云清鸢，便注定是一个仗着身份肆意妄为的女子罢了。</p>
墨尧又看向桌上的菜色，都是他喜欢的。</p>
云清鸢哪怕不是公主，也是个人，也会有自己喜欢的口味，可只要他来这院中，桌上没有一道菜不是依着他的喜好，久而久之，公主府的伙夫都知道该做哪几样菜了。</p>
墨尧总是觉得，云清鸢未必有多喜欢他，但眼前这一点点润物细无声的照顾温柔，又怎么不算是喜欢？</p>
一顿饭，他吃的味同嚼蜡，等下人将东西都收下去之后，那侍女看向他：“驸马今夜要睡在此处吗？”</p>
墨尧抬眼：“嗯。”</p>
侍女脸色犹疑，半晌才道：“那奴婢去给驸马铺床。”</p>
墨尧一愣，问道：“这不是长公主的卧房么？怎么连被子都没有？”</p>
“长公主在此处，一般不会去床上睡，而是醉了就趴在桌上对付一宿，是她吩咐奴婢将被褥拿走的。”</p>
墨尧皱起了眉，在他印象里，云清鸢好像是从两年前开始嗜酒的。</p>
他缓步踏进了内间，映入眼帘的，是床边一张矮桌，上面对的齐齐整整，摆着两只酒盅。</p>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见着云清鸢几次饮酒，对面都摆着一只空杯，有没有可能，那只杯子，是留给自己的？</p>
墨尧正要上前，却听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驸马，北疆首领不知所踪，陛下传您即刻入宫！”第23章</p>
墨尧入宫时，御书房内只有大理寺卿李明和丞相在。</p>
姜明稷看了墨尧一眼，开口说道：“朕命你们三人，三日内把北疆首领给我找到。”</p>
墨尧上前一步：“敢问李大人，下面的人是什么时候发现人不见的？期间可有什么可疑人员去过天牢？”</p>
姜明稷也朝李明看了过去，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已经在极力压制内心的火气了。</p>
李明拱手说道：“北疆首领自从进了天牢，就是单独关押的，且牢门外还有重兵把守，但今夜丑时，狱卒换值之后，才发现牢里的人根本不是北疆首领。”</p>
墨尧眯起双眼，终于明白为何陛下这么晚了还要召他入宫，北疆首领是他亲手押入京都的，却在重重把守之下换了人，他自然有疑点。</p>
墨尧想清墨其中关节之后，脸色也沉了下来：“臣想去天牢看看。”</p>
姜明稷点了点头，随即墨尧三人便退了出去。</p>
出宫途中，丞相开口：“此次，还要劳烦二位了。”</p>
墨尧和李明对视一眼，说道：“丞相言重了。”</p>
老丞相幽幽一叹：“北疆首领若是在京都，且不说陛下忧心，万一他被逼急了，拿手无寸铁的百姓开刀，传出去我中原岂不是成了笑话。”</p>
墨尧定声道：“不会有那种情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