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尧恍惚的看着庆州城的方向，直到云筝走到他身边。</p>
“将军，那是……长公主吗？”</p>
云筝纵然带着对云清鸢的恶意，此刻却也声音有些发颤。</p>
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养尊处优的云清鸢，竟会做出如此壮烈之举。</p>
为求百姓平安，以命殉国！</p>
她怎么对自己下得去手？</p>
可云筝望着远处那道身影，指尖却在微微颤抖。</p>
回应她的，只有墨尧的沉默。</p>
云筝看向前方男人挺拔的背影，片刻后，眼里浮现起一点喜色。</p>
云清鸢已死，那她与他之间，便再也没有阻碍了。</p>
她和墨尧青梅竹马，若不是云清鸢横插一脚，他们怕是孩子都有了！</p>
想到这些，云筝心底的震动缓缓褪去。</p>
就在这时，她突然察觉到墨尧身形一震。</p>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云筝也愣住了。</p>
庆州城楼上，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p>
漆黑城墙为背景，那道素衣如此显眼，一点点上升，最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p>
墨尧突的攥拳，喃喃道：“怎么会？”</p>
可随即他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p>
他朝云筝道：“你就待在这里。”</p>
下一刻，云筝惊骇的看着他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庆州城冲去！第12章</p>
此刻的庆州城楼上，玄清满脸淡然看着北疆首领：“多谢施主。”</p>
粗狂狡诈的北疆首领眯起双眼，言语上却恭敬不已：“佛子言重了。”</p>
他看向被拉上来，安详至极的女人，沉声道：“佛子可知，她哪怕死了，对北疆与中原的战事，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助力。”</p>
玄清捏着佛珠，目光平静的看向他：“北疆若要一统天下，这种损阴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若要靠着一具尸体才能达成所愿，只会让天下人耻笑。”</p>
北疆首领心底涌起怒气，却碍于眼前的人身份不好发作。</p>
他却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玄清眼中，只是一个将死之人。</p>
玄清表面越是平静，心里的杀意就越重。</p>
他抱起云清鸢，无惧北疆首领的凶狠目光，朝城楼下走去。</p>
北疆首领身边一个人开口：“王上，难道就任由这和尚带走中原的长公主？什么佛子，肉体凡胎，杀了……”</p>
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耳边一凉，下一刻，钻心的疼痛便涌了上来。</p>
他下意识伸手摸向左耳，却只摸到满手鲜血和空荡！5</p>
北疆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的属下，厉声道：“既然耳目这么不灵通，便也没必要留着了！”</p>
“你以为本王为什么答应他？你以为玄清只是区区一介佛子？我告诉你，杀了他，北疆必亡！”</p>
下属被震的连痛的忘了喊，这是第一次，他在首领眼中看见隐隐的恐惧。</p>
北疆首领开口：“派一队人看着城楼，攻下庆州大功一件，让儿郎们好好休息。”</p>
下属颤着身体跪伏在地，直到北疆首领离开，才勉强直起身子。</p>
他疼的浑身发麻，自然也无暇顾及城楼上的布防，踉跄着冲进了房间。</p>
于是，墨尧一人一骑，竟真的冲到了城墙之下。</p>
直到勒马停住，墨尧才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激烈的搏动。</p>
他从未如此大胆，更不曾有过这样将一起抛之脑后的时候，要知道城外一片旷野，若他不是坚信城楼防守不足，如此冲过来，就算是神，也会被射成筛子。</p>
墨尧牵着战马走到隐蔽处拴好，才一点点靠着城墙根缓缓前行。</p>
头顶久久没有传来脚步声，墨尧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p>
北疆人，向来有勇无谋，只是他们天生神力，休养生息之后征兵数十万，这才一路打下了几座城池。</p>
墨尧心念急转，脚步也没有停下，靠着感觉向云清鸢那个方向走去。</p>
一刻钟，墨尧感受到脚下的坚硬，步伐顿住。</p>
他低了头，轻轻挪开鞋面，天色昏暗，他只能看到一丝丝泛冷的光泽。</p>
墨尧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白光，下一刻，他脸色大变，蹲下去扒拉着脚下污泥。</p>
当将那东西捧在掌心时，向来镇定冷静的人，浑身都在微微发颤。</p>
他布满薄茧的手掌之上，一方小而精致却缺了一角的玉印静静躺在那里。</p>
上好的和田玉触手升温，墨尧却觉得浑身冷透。</p>
依稀可见，玉印底部刻着：云清鸢印。第13章</p>
墨尧蓦然想起那日清风拂面，他看着云清鸢身着华服登上台阶，恭敬的从帝王手中接过自己的私印。</p>
年轻帝王半点防备都无：“此印可调动十万兵马，朕以此，成就皇姐长公主之尊。”</p>
云清鸢声音坚定：“清鸢谢过陛下恩赐，本宫在印在，本宫亡印碎！”</p>
墨尧突然红了眼圈。</p>
云清鸢当时得到这方印之后，百官弹劾，可皇上用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朕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了。”</p>
百官还有要劝的，皇上又说：“长公主若想要权，在替朕把持朝政那几年，你们可能说出一件她行差踏错的事？”</p>
这下，无人再说话了。</p>
而云清鸢那天散了朝，便直奔将军府。</p>
墨尧坐在一旁，听她跟兄长说：“姜明稷这小子，现在可算是个能压制百官的帝王了。”</p>
她满脸欣慰，此后多年，这方印从未动过，可云清鸢却从不离身。</p>
如今……如今，却落在这满地污泥中，她那么珍贵的东西都不要了。</p>
真的还活着吗？</p>
这一瞬，墨尧坐在城墙下，脸上尽是茫然。</p>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头顶传来阵阵匆忙的脚步声，顿时神色一紧，将那方印往怀里一揣，紧紧贴在城墙上。9</p>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墨尧打起了十万分精神。</p>
然后，城门开了，马车声缓缓响起。</p>
墨尧屏住了呼吸，可令他奇怪的是，除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再无其他。</p>
他转头去看，只能看到一辆简单至极的马车，慢慢朝着远方走去。</p>
北疆人向来生活在马背上，从不乘坐马车，这种时候，竟会放人出城？</p>
就在马车消失在远方的那一瞬，墨尧心里陡然涌上一股失落，他按住心口，转身朝拴马处走去。</p>
等墨尧回到云筝所在的地方，却意外发现云筝不在，他猛然皱眉，踏入密林之中。</p>
“云筝，你在这里吗？”</p>
墨尧绕着密林转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云筝的身影，他脸色陡然沉了下去。</p>
依照云筝的性格，应当不会随意乱跑，遑论是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p>
墨尧打定主意再看一遍，刚转身却见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p>
他怒喝一声：“谁！”</p>
密林之中，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响。</p>
墨尧目光如炬，依靠着感觉退到马边，将长枪攥在手里，才重新朝面前的林子里走了过去。</p>
没走多久，他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云筝。</p>
墨尧冲了过去，一番探查之后，发现云筝只是晕了过去。</p>
他心下稍忪，抱着人上马，朝营地赶去。</p>
在他走后，先前出城的那辆马车慢慢停在了远处。</p>
玄清伸手撩开窗帘，眉头皱了一下，看着身边静静躺着的人，半晌还是放下了车帘。</p>
他低低道：“云清鸢，这么多年，你为他为中原付出了多少，怕是自己都数不清吧。”</p>
黑暗中，车厢内无声无息。</p>
这边，墨尧抱着云筝回了营帐，吩咐人看好他，才回了自己的营帐。</p>
他睡的不怎么安慰，眉心总是皱着。</p>
一片寂静中，幽幽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p>
墨尧骤然睁眼，看向某处，不确定的开口：“云清鸢？”第14章</p>
云清鸢迎着他的目光，悚然一惊，凤眸里尽是慌乱。</p>
但随即，她又想起，现在的她，仅仅是一缕幽魂，墨尧看不见自己。</p>
她有些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她再醒来，就看到不远处的墨尧。</p>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做梦，颤抖着手去碰他，却发现自己的手瞬间穿过了墨尧。</p>
她怔然，难道书中记载的所谓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的说法，竟然是真的存在的吗？</p>
如若不然，又怎么解释她现在这般模样？</p>
她就看着墨尧带着她的玉印从庆州城下回来，看着他珍惜的将云筝抱回营帐。</p>
也姜是魂体没有承载那么多七情六欲，她心里半分波澜都没有。</p>
只是看着他皱眉，她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舒服。</p>
墨尧看着半空愣了很久，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苦笑，低声自语：“我真是魔怔了。”</p>
云清鸢明明就已经死了，他还在期待什么？1</p>
墨尧向来觉浅，此时也睡不着了，他撩开营帐走了出去。</p>
夜色慢慢褪去，营地内已经有伙夫开始烧起了锅炉。</p>
云清鸢本想就呆在营帐内，她原先也看过话本子，一般她这样的情况，是不允姜出现在阳光下的。</p>
但随着墨尧的离开，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吸引力将她拉扯出去，直到靠近墨尧三步之内，才逐渐散去。</p>
云清鸢愕然，难道她就算成了这幅样子，也不能脱离墨尧不成？</p>
难不成她对墨尧的执念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p>
墨尧走到一处，因为副将的呼唤停下了脚步。</p>
副将上前说道：“将军，云大夫昨夜连夜做了些药丸，说是吃下能即刻止痛。”</p>
云清鸢心想：虽说在感情上自己和云筝合不来，但云筝所做之事，真正是为国效力。</p>
她转头看向墨尧，却见他脸色一沉，应了一声之后便朝云筝营帐走去。</p>
云清鸢跟着他到了云筝。</p>
此刻的云筝，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之色，见到墨尧还是打起精神来：“尧哥哥。”</p>
墨尧却没了往日的温和：“那些药丸你不能给他们。”</p>
云筝脸色一变：“为何？”</p>
“你明知道这药会损害人之根本，竟还要给将士们用，我要不是念在儿时情分，治你一个下毒的罪名也不为过！”</p>
云清鸢陡然看向云筝，心中逐渐涌上怒火。</p>
云筝却振振有词：“北疆一人之力，可敌我中原三人，你只带了十万精兵，如何能抵得过同等数量的北疆人，我下的分量不多，此战过后，好好修养便可。”</p>
墨尧冷眼看着她：“我再说一遍，不姜用。”</p>
云筝咬了咬唇，突然说道：“你心里明明知道敌不过，却非要攻城，难道不是为了云清鸢而乱了心神？”</p>
墨尧跟她无话可说，冷声道：“你只是一个大夫，如何制定战略，你不需要多言。”</p>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听云筝在他身后开口：“尧哥哥，我曾问过你，你到底有没有对云清鸢动心，你说没有，可现在，你再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第15章</p>
墨尧脚步一顿，却什么话都没说，大步踏出了营帐。</p>
云清鸢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乱。</p>
云筝这次可算是误会了，墨尧对她应当从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迫于皇权的压力娶了她，哪怕成亲三年，他依旧是心里没她。</p>
云清鸢甩了甩头，自嘲一笑，都已经天人永隔了，何必还执着于生前的情情爱爱。</p>
如今，她日日夜夜都能看到他，也算是不错了。</p>
一个时辰后。</p>
墨尧看着大军，扬起手中的旗帜：“将士们，随我出征！”</p>
他身后，怒喝声响彻云霄。</p>
大军开拨，没多久便兵临城下。</p>
他们的动静不小，北疆早有安排，城楼上列开一排守城器械。</p>
北疆首领出现在城楼之上，看着墨尧道：“墨尧，仅仅十万人，就想反攻，真是天真！”</p>
墨尧长枪点地，一字一顿：“等我攻破城门，你便会知道，此刻你的话有多可笑！”</p>
开战之前，敌将叫阵，是兵中常有的事情。</p>
北疆首领笑道：“可笑？你们中原的长公主都死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脸面跟我说这些？我看你还是等着你们的皇帝治你的罪吧！”</p>
闻言，墨尧眼眸泛起寒意，他不再多说，身后传令官瞬息挥动旗帜。</p>
刹那间，喊杀声震天。</p>
中原将士盯着方盾，步步逼近。</p>
墨尧却紧盯着城楼之上，心中疯狂思索着此刻对方打的什么主意。</p>
北疆首领手中有十万兵，却只防不打……其中蹊跷……</p>
云清鸢看着他身处战场，险象环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p>
这场攻城战持续了半日，墨尧才叫人退了回来。</p>
回到营中，墨尧环视着周围将领，出声道：“庆州城内，此刻应当没什么兵力。”</p>
众人震住，有人开口：“将军如何得知？”</p>
墨尧分析道：“呼明浩这个人刚愎自大，仗着北疆士兵身怀蛮力，从来不会将中原人放在眼里，但今日他一反常态紧闭城门半个人都没有派出，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p>
“他将大部分兵力都派出了庆州，朝最近的泗州去了。”</p>
将士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提出质疑：“将军，这是您的猜测。”</p>
墨尧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等会我们按兵不动，派出探子立即去泗州查探情况，最多一天，我们就能知晓北疆动向。”</p>
云清鸢听着，对眼前的战局有了些揣测。</p>
庆州跟泗州以及远一点的凉城呈三角之势，当初设定城池时，便打着守望相助的主意。</p>
若是北疆首领真的兵行险招派兵攻打泗州，那只需半日，庆州便能重新回到自己人手里，到时候还能擒住敌军主帅，一举两得。</p>
此战，只能胜，若败，中原危矣。</p>
云清鸢想清墨之后，心里也不免紧张。</p>
但墨尧定下策略之后，却起身回了自己营帐。</p>
云清鸢本以为他是累了，却眼睁睁看着他从枕头下抽出一份信来。</p>
上面明晃晃三个大字：和离书。</p>
云清鸢有些迷茫，不懂墨尧想做什么。</p>
耳边突然响起男人带着情意的呢喃：“为什么不能等等我？”第16章</p>
云清鸢骤然愣在了那里。</p>
原因无他，向来对她冷冷淡淡的墨尧，此刻眼圈泛红，指腹却轻轻摩挲着和离书上，她亲笔所写的名字。</p>
不过只是片刻，他便将那张和离书重新放进了枕头下，人也躺在了床榻之上。</p>
云清鸢在他不远处随意坐下，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脸上。</p>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恨她的人，怎么会露出之前那样的神情。</p>
像是怀念，像是遗憾，像是……情深似海。</p>
云清鸢收回了目光，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想。</p>
墨尧分明说过，此生不会爱她。</p>
想到他当初立下的重誓，云清鸢心底一颤。</p>
就在她思绪飘散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灼热之感。</p>
云清鸢猛地捂住胸口，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营帐门口飘去，却被墨尧身上那股吸引力扯住……</p>
另一边，玄清站在那里，看向眉头紧皱的巫医：“怎么了？”</p>
年迈的巫医双手平齐云清鸢的胸口，颤颤巍巍道：“少主，姜姑娘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我没办法唤醒她。”</p>
玄清一袭精致繁琐的华服，闻言看向坐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威仪的中年人。</p>
那人轻咳一声：“你急什么，你带回来的人仍有一息尚存，现在不过是离魂症，族中巫医难道会治不好？”</p>
说着他看向面露难色的巫医，心里一顿：“当然，既然是被什么绊住了，爹还是派人去看看。”</p>
玄清脸色冰寒：“是您说过能救活她，我才愿意回族中接手少主之位，若是您骗我……”</p>
中年男人连连摆手：“爹没想骗你，现在这种情况只是意外。”</p>
玄清脸色稍霁：“那便劳烦您派人前去查探一番了。”</p>
中年男人满口应下，带着巫医离开。</p>
玄清看着躺在寒冰石床上的云清鸢，眼神柔和：“我会救你。”</p>
就在巫医手从云清鸢身上拿开那一刻，营帐内的云清鸢也感觉到那股莫名的吸力消失不见。</p>
她猛地喘了几口气，心里余悸未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