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诸葛恪明显谨慎了许多。
稍稍沉思,才将手抬到襄阳附近。
但当麋威以为他要拿襄樊二城做文章之时。
他却突然往西一移,转到东三郡上。
也即西城,上庸,房陵三郡。(注)
是的,东三郡虽然以“东”为名,却坐落于荆州西北部。
原因很简单。
因为东三郡曾隶属于汉中郡,恰在汉中之东。
从地理上看。
汉水自汉中一路逶迤东南下,贯穿三郡。
这两边根本是一衣带水的同一地理单元。
所以去年刘备争夺汉中成功之后,才能派遣刘封顺汉水东下与孟达会师于上庸。
不过,就在麋威以为将要讨论孟达这个经典问题时。
诸葛恪再次移子西上。
最后正正落于汉中。
诸葛恪:“你可知汉中如今已是一片白地?”
见麋威一时抿嘴不语。
诸葛恪终于展颜,自得道:
“原来你也有不清楚的事?”
又道:
“自建安二十年,曹孟德降服张鲁后算起,到二十四年彻底败退为止。”
“四五年间,曹魏前后四次大规模东迁汉户、氐人,早已经掏空了汉中的根基!”
麋威不置可否,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北伐!”诸葛恪高声强调。
“我虽不如你熟悉益州地理,但也听闻汉中是益州门户,进由此,退亦在此。”
“如今汉中十室九空,没有年休养生息,只怕难以稳妥接应数万大军北伐吧?”
“若益州只出弱旅偏师,何以策应关云长北取宛、洛?”
“别说宛洛了,怕是连叔父隆中故居都摸不到吧?”
好家伙,为了赢连自己亲叔叔都要怼是吧。
麋威不禁长长一叹。
诸葛恪挑眉:“何故叹息?”
麋威:“你屡屡出言不逊,那我也懒得再讲礼数。”
“我始终认为,你,包括你主孙将军。”
“虽有雄略,却总是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不懂精诚合作的可贵。”
“你说因为汉中空乏,益州无法东下策应关将军北伐。”
“可为什么非要益州来策应关将军呢?”
“就不能关将军反过来主动策应益州稳固汉中,攻取关中吗?”
微微一顿,又道:
“只要关将军再次提兵北进,都不必占城,曹军自会如去年那般倾力南下救援。”
“那时益州不管先解决内患,还是伺机入关窥伺秦川,不都可以从容处置了吗?”
“所以诸葛军师才说荆州上将‘向’宛洛,而非‘取’宛洛!”
“此乃兵法所言的‘致人而不致于人’!”
“策应之势,本该如此!”
啪!
麋威落子于关中。
又恰好在诸葛恪第二子之北。
诸葛恪目瞪口呆。
却又难以置信。
“关云……关将军甘心为益州诸公作陪衬吗?”
麋威轻笑一声,懒得再解释。
人是无法接受与自己价值观相悖的理念。
用前世的话来说,这叫三观不合。
诸葛恪到底聪明,看出其嫌弃之意。
一时面色讪讪:“就,就算你胜半子吧!”
麋威轻笑如故,顺便啜了口诸葛乔递来的茗粥。
别说,还挺回甘的。
这时诸葛恪捏起最后一枚青色石子。
目光却不在“棋盘”上了。
反而笑吟吟地看着麋威:
“这一子落下,你怕是要满盘皆输了。”
麋威心中微动,面色不改:“请。”
啪!
石子落于汉水之滨,堵口。
正是夏水注入汉沔的水口。
诸葛恪:“实不相瞒,早在你等来巴丘之前,我主已经暗中调遣潘文珪将军到堵口两岸督造新坞。”
“此坞形制仿自夏口的却月城……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麋威点点头,却不答,反而转向诸葛乔:
“你可知却月城?”
诸葛乔闻言腰杆一挺,有些怯生生道:
“却月城,是,是夏口沔北的一座临水关城。”
“临水一侧造坞,供舟船进出停泊。”
“背水一侧筑垒,以掩护坞中舟船。”
“又因其形似偃月,故又名偃月垒。”
“昔年黄祖长年占据此城,扼守夏口,至建安十三年才败亡。”
“说得好!”诸葛恪迫不及待抢回话头。
又掐指算计起来:
“算算时日,说不定还来得及夹河筑城。”
“须知汉水比江水道狭,而夏水又比汉水道狭。”
“以我江东水师之利,一座却月城足以扼住夏水出口。”
“若还能夹水立坞。”
“今后哪条船能进汉水,哪条不能,我主说了算!”
“故此。”
“堵口虽只有二城,却足以当十万兵!”
言罢,诸葛恪当场拍案大笑起来,毫无礼数可言。
旁边的诸葛乔顿时嫌弃,以袖掩面。
但一回头,见麋威默然看着其兄疯笑,一脸波澜不惊。
不由好奇:
“麋中郎(宣信中郎),这一着你如何应子?”
诸葛恪闻言笑得更欢:
“弟啊,你何其驽钝!”
“此着早已落下,他今日方知,如何来得及应对?”
“我今日来相告,不过是想好好看一看刘玄德使者的丑态罢了!”
闻得此言,诸葛乔再次掩面不提。
麋威却只应了一声“那看来是真来不及”,便呼唤书佐潘秘入内。
问道:“昨天的捷报确认了吗?”
潘秘早就听到厢中动静,道:“已再三确认,当无误!”
诸葛恪顿时不解:“且慢!”
“却月城的垒墙,只需要修筑背水那半边,比寻常筑城快得多,此时必已成垒!”
“你主即便今日发兵,也来不及攻下!”
麋威:“谁说今日发兵?”
诸葛恪:“那是何日?”
麋威掐指一算:“大概十日前吧。”
十日前……
诸葛恪心中一咯噔。
猛然想到某种可能性。
笑容渐渐消失。
但仍不死心:
“即便十日前发轻骑奔袭,但谁不知江陵以东道路泥泞难行?未必能赶得及吧!”
旁边同样年少的潘秘,早就看不过眼了。
冷声道:
“好叫足下知晓,早在去年初冬,麋中郎就已经奉命平整江陵往东的道路,沿途设立哨、驿。”
“如今虽仍称不上一片坦途,但足以让大军稳妥行进,更别说轻骑奔袭。”
“否则你以为先前我军是如何南下救援临沅的?”
诸葛恪彻底失色。
一回头,却见麋威不紧不慢捻起最后一枚红色石子,面带戏谑。
“我主发兵之时,潘文珪坞未成,垒未立。”
“关将军只需轻骑八百,足以破此可当十万兵的却月城。”
“这一战,是八百破十万。”
“我方胜!”
啪!
麋威终于落子。
却是直接压在了诸葛恪的青石之上。
……
注:夏侯尚攻取东三郡后,曹丕曾更名和并郡。此为建安末年旧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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